何縱把話說完,便高高舉起一本卷宗,擋住了自己的臉。
趙素喚了兩聲“何大人”,見他不搭理,也只能走了。
何縱從卷宗后頭露出兩只眼,看她走出門,才把書放下,負著兩手踱起了步。一會兒哼出兩聲,走上幾步,一會兒又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搖一搖頭。
趙素到了禮部衙門,方清雪就迎了上來。
“大人昨日去了趟通州,不知情況如何?”
趙素笑道:“方大人以后叫我的表字即可,皇上特意給我賜了字,叫小臻。”她邊說邊在自己掌心上比劃了幾下。
方清雪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又展顏:“既是如此,那也好。反倒更為親切。”
兩個人邊說邊進了屋,趙素就把昨天會見孫秀蘭的經過跟他說了。“依您之見,孫秀蘭提的這個要求,咱們有可能替他做得了主嗎?”
“這自然是不行的!”方清雪斷然道,“本朝雖然民風開放,但依然以孝治國,按世俗之禮,龐淑云嫁入馬家,那就是馬家的人,奉養翁姑是應盡之責,龐淑云覺得委屈,她可以告官,可以請甲長裁決,以不盡孝道來報復,這是不可能的。”
方清雪給了個果斷的回答。
“所以后來我又打聽了一下馬惟卿,”趙素道,“出乎我的意料,馬惟卿并沒有孫秀蘭所說的那么沒作為。”
“哦?”
“馬惟卿跟他母親并不和睦。他母親徐氏一直偏心小兒子。”
不和睦,還偏心,這就說明馬惟卿在婆媳之間和稀泥的可能性不大。更何況花想容昨晚還打聽出來,徐氏早早地就攛掇丈夫把家里好的田地分給次子。龐淑云過門的時候,馬家就準備了三間屋,而在結親之前,為著聘禮單子,徐氏還跟馬惟卿紅過臉。
也就是因為如此,龐淑云才會在過門之后掏出自己的嫁妝銀子支持丈夫開私塾,白天離開家門在書塾里讀書備考。
孫秀蘭心疼女兒,給龐淑云的嫁妝是讓她在夫家過的寬松點,體面點,看女兒這般地倒貼丈夫,未免對這女婿有些微詞。所以這大概也就是她主張女兒硬氣起來的原因。
說白了,馬惟卿現如今沒有正經工作,家里對他也就那個樣,全靠龐淑云這份嫁妝在支撐體面。可是坐吃山空,娘家也并非大富之家,那么總有入不敷出的一日。龐淑云這樣貼補著馬惟卿考功名,一旦他高中了,舍下沒有生出子嗣的龐淑云,屆時豈不又是慘劇一場?
龐家的這份擔憂,不能說沒有道理,畢竟趙素從前就聽說過很多這樣的事。昨夜聽花想容說完,她思來想去,種種問題的根源還是在于生產力的分配不均上。
如果女人不能從內宅走出來獨當一面,學習自食其力的本事,那么她就是在強勢,終究也還是如同紙老虎。
到底還是像鄔蘭鳳那樣的事業女性更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運。所以她就去找了何縱,不過結果很明顯,她失敗了。
“真是物極必反。這孫秀蘭當年受家里管束過緊,才逃出來參加花月會,就此改變命運,她有志氣自然是好事,但身為丈母娘,越過女兒的意愿,強行要求官府替她如何如何,這卻過分了罷?”
方清雪打著手心,眉頭皺的生緊。
趙素說道:“實在不行,你就按條例辦事吧,雖然咱們都是花月會的人,但也不能不管是非。”
方清雪點頭。“我再想想。”
趙素回到房里,一口氣喝了半杯茶,想了想之后又把花想容傳進來。
“咱們家不是有挺多護衛嗎?待會兒我寫封信,你打發個護衛往大沽去一趟。”
“是不是鄔家娘子那兒?”
“是她。”
剛才趙素在何縱那兒碰了壁,也不打算去別的人那兒碰運氣了。何縱的態度基本上就代表著朝廷里諸多老頑固的態度,沒必要再費口舌。
但是鄔家手上有三家船塢,都是私家產業,她不知道鄔蘭鳳能不能做到她的設想,不過可以試試。
也必須試一試。婦人女子對這個社會而言最大的價值就是生育,能夠使一部分人跳出后宅,提高生產力,那也是好的。
何況鄔蘭鳳就是女子獨立的典型,趙素覺得花月會也需要這樣的人來加入。
衙門里待了一天,下衙的時候,就聽到消息說威遠侯府的人上官府報案來了。先報到順天府,順天府把折子往乾清宮一送,皇帝便下旨讓三司協同追查。
趙素好奇,不順道也往順天府衙轉了一圈。只見許多捕快進進出出的,六扇門的捕頭挎著大道威風凜凜。
不由想到某個朝代六扇門里也有過不少女捕頭,她這只不過是想分出一部分打雜的工位讓女人來做,都被何縱給趕了出來,真是去他的封建社會!
又想到這個封建社會還是跟她求了婚的皇帝的,心情便有些復雜。她倒是想一步步地把封建糟粕給去掉,但集權于一身的皇帝本身就是“封建糟粕”之一呀!
這事兒給鬧的!
鬧市里將馬掉了個頭,一晃眼就察覺人群里有個聲音有點熟悉,扭頭看過去,只見是昨夜里成了皇帝手下狼狽的俘虜的羅翌!
她停在馬上朝他看過去。
羅翌對上她的目光,立刻躲閃著藏在了人群后。
趙素翻身下馬,走到他面前:“我都看見了,你還躲什么躲?”
羅翌滿臉通紅。卻梗起脖子道:“誰躲了?這不是人太多了嗎?!”
趙素咧開嘴:“你跟蹤我?”
“不是!”
“那你怎么會在這兒?”
“……大街上人來人往,你走得我還走不得?”
趙素扭頭吩咐花想容:“去告訴韓駿,就說這位羅公子他跟蹤我。”
羅翌聽到這里立刻支楞起來:“你別亂說!我真不是跟蹤你,就是先前去兵部找我爹,出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你,就……順路到了這。”
“還‘順路’呢?”趙素呲起了牙。
羅翌急了。慌不迭的朝她做了個揖:“趙姐姐!姑奶奶,我年輕不懂事,求你饒了我這一回!”
“你還叫我姐姐,你多大了?臊不臊得慌?”
“我?我十五啊!上個月才過的生日。”
趙素望著比自己高出了一整個頭,塊頭也將及得上兩個自己的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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