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清晨,唐小白懷著一顆送娃面試世界五百強的心,忐忑不安地送走了她家小祖宗。
人都走遠了,她還在門口望個不停。
“有阿爹和阿兄陪著,你操心個什么?”唐嬌嬌實在看不下去了。
唐小白躊躇半晌,嘆氣:“我就是怕有人要他摘面具……”
“陛下面前如何能遮遮掩掩?便是面容有損,天子威重,難道還見不得一點損毀?”侍中鄭師道慢條斯理地駁回唐世恭的請求。
唐世恭見皇帝點頭,溫和一笑,道:“既如此,臣便命他摘下面具。”
皇帝“嗯”了一聲,道:“讓唐宵進來吧!”
唐宵是燕國公府奴仆出身,如今也是燕國公府的門人,身份低微。
因此皇帝召見,按禮,先召見燕國公府的主人唐世恭詢問幾句,再見唐宵的主人唐子謙詢問幾句,最后才見唐宵本人。
此時已經詢問過了唐世恭和唐子謙,再次傳喚,終于輪到了唐宵本人。
四月初夏,白日里天光漸盛,人從殿外進來時,披著日光,有一瞬的耀目,不由教皇帝瞇起了眼。
待看清時,饒是他見慣了出色的少年郎,看著眼前這少年,也忍不住一愣,暗贊一聲好容色。
身姿如竹,肌膚如玉,目似點漆,唇若涂朱,神清骨秀,比之世家子也不差毫厘。
只是眉眼之間,依稀有些熟悉感。
“唐宵,陛下面前,不得遮掩,你且小心摘下面具。”唐世恭道。
李穆低聲應“是”,微垂著臉,抬手摘下面具。
面具褪去的一瞬,皇帝及宰相眼神都變了變。
那樣好顏色的少年,面具覆蓋之處卻猙獰如惡獸,如同被剝去人皮,又重新縫了一塊鱷魚皮上去,不但丑陋,且令人發寒。
“還不戴上面具!勿殿前失儀!”侍立皇帝一側的李樞瞥見皇帝的臉色,忙低聲喝令。
李穆默默地戴上面具。
這個妝容,還是唐小姑娘給出的主意,說不求最丑,只求惡心,讓人看了第一眼就永遠不想看第二眼。
只要皇帝不喪心病狂地要給他驗傷,以假亂真是沒問題的。
而他今天是來接受嘉獎,不是受訊,就算看在燕國公的面子上,皇帝也不會當場要求給他驗傷。
見他戴上面具,皇帝才將轉開的眼轉了回來。
青玉面具,白玉肌膚,又是個賞心悅目的美少年了。
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氣,道:“你就是唐宵?”
李穆上前兩步,依禮下拜:“唐宵拜見陛下。”
皇帝點點頭,道:“《河東治災十策》是你寫的?……”
“陛下頂多問幾句文章怎么寫出來的,問完就回來了,只要那文章是他寫的——”說到這里,唐嬌嬌皺了皺眉,悄聲問,“是他寫的吧?”
“當然是他寫的!”唐小白瞪圓了眼睛喊道。
雖然她有出過主意,但也只是出出主意,整理思路,撰寫成文都是小祖宗一個人的功勞,御前應對肯定沒問題!
“那就是他寫的吧!”唐嬌嬌不以為然地說,“既然是他寫的,答幾句話能有什么問題?”
唐小白捧著臉嘆氣:“答幾句話是沒問題,我就是想,他要是答得太好了,陛下非要賞他官做——”
“你小小年紀,見識不凡,又有這等為國為民之心,賦閑讀書著實浪費!”皇帝十問罷,不由目露激賞,言辭之間,竟是要封賞官職。
便是李穆,也有些意外。
竟然被二小姐猜到了。
宣召他進宮面圣的消息昨晚就下傳到燕國公府。
得了消息后,唐小姑娘找到他,說如果皇帝要封賞官職,讓他好好把握機會。
說這話時,小姑娘的臉上,既有鼓勵,又帶著失落。
李穆確實是有先振聲名、后入朝為官的計劃,這個時候出仕也未嘗不可。
但記起她眼里的失落,李穆又覺得不急,便朝唐世恭瞥了一眼。
他名義上是燕國公府家奴出身,就是皇帝有令,也是主人先答話。
唐世恭得了暗示,笑道:“唐宵年歲尚小,臣也是想著過兩年有機會帶去涼州歷練歷練,好為國效力。”
皇帝笑著擺了擺手,道:“甘羅十二為上卿,他年已十四,不小了,何必過幾年?”看著李穆的眼,竟帶上幾許熱烈。
李穆心念瞬息數轉,猜到了幾分皇帝的心思。
他也是李氏皇族中人,也志在天下,更容易看清朝中局勢。
眼下的朝堂上,世家盤踞,黨派林立,皇帝雖然用著青學和鄭氏,卻也受青學和鄭氏掣肘,真正手里能用的人屈指可數。
就連開科取士,取中的也多世家子弟,寒門出身的不但少,而且很難扶持起來。
這也是當初皇帝這么看中趙景的原因之一。
現在見他年歲還小,受燕國公府恩澤不多,皇帝就起了搶人的心思。
想通之后,李穆便拜道:“陛下恩典,唐宵感激涕零,只小子年歲尚小,恐不能服眾,日后當發奮讀書,待來年進士登科,以報圣恩!”
“小子有此志向,陛下應當玉成。”王茂昭撫須笑道。
鄭師道亦點頭。
皇帝看了看李穆,也浮起笑容點頭:“如此,朕便等你兩年!”
說罷,笑容倏然一收,問:“朕聽說,有人誣告唐宵為突厥奸細?”
金口玉言,“誣告”一詞說出,不必再審,就已經定了性。
皇帝對這少年的維護之意,便是鄭師道也動了容,答道:“是戶部一名主事,名喚公孫易。”
皇帝“噢”了一聲,問:“公孫易何在?”
殿內忽然靜了片刻,一時無人答話。
唐世恭正要開口,突然,殿外傳報:“陛下,京兆尹求見!”
李穆心中驀然一跳,不自覺眉間微蹙。
京兆尹……發生什么事了?
“你說誰死了?誰死了?”唐小白連聲追問確認。
“公孫易,新任戶部主事公孫易死了。”
唐小白愣了半會兒,忙問:“怎么死的?死在哪兒?”
“死在晉昌里西門附近,被勒死的,身上還有十來道鞭傷,”李行遠抬手用手指比了比,“這種粗細的鞭子——”
唐小白看著他比出的粗細,心頭猛地一沉。
“還有倒鉤。”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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