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這女孩兒剛滿十二歲,身段開始抽長,人也瘦了一些,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圓,仍帶著嬌憨。
但眼里的光卻是沉靜的。
“秦宵剛收了龍門寨千余匪眾,鎮州六萬兵馬,且不說他吃不吃得下,就算他吃下了——”顧準停頓了一會兒,“你要知道,他已經改姓秦了。”
唐小白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看過很多恩將仇報的故事,可是人不能因噎廢食啊!
“他是最好的選擇,我相信他。”唐小白道。
她已經想過了。
鎮州的兵權必須要分,否則李行遠和她家阿姐就沒戲。
哪一個皇帝能忍受手里兩大軍事力量結合?
反正要分,不如分給阿宵。
眼下正好小祖宗還在剿匪,而李行遠也還在守孝,理論上不能做什么事。
皇帝一道詔令過去,讓李行遠借兵給阿宵剿匪,剿匪完再借去河東防守東突厥。
一圈借下來,人就是小祖宗的了。
顧準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了。”
唐小白還在等消息時,她預想過的事發生了。
太興十四年,二月中旬,東突厥攻破云州,雁門關告急。
皇帝正召見宰相重臣商議,一封來自鎮州常山王府的奏章便加急送到了御前。
奏章是常山郡王世子李行遠寫的。
“聞突厥阿史那多埃利擾河東,臣憂心如焚,奈何父母新喪,不宜領兵……有秦氏女文韜武略不在臣下,愿以為監軍使……”
六萬兵馬贈美人,常山郡王世子之昏庸一時震驚朝野。
“這是李世子給你的信。”唐小白手里捏著兩封信,遞給唐嬌嬌一封。
還有一封當然是小祖宗寫給她的。
兩封信和李行遠的加急奏章同一天送到,不過晚了半日,正好在李行遠的昏庸傳遍京城之后。
大小姐聽說“六萬兵馬贈美人”的事后,并沒有預料中的勃然大怒,反應非常平靜。
此時接了李行遠的信,也很平靜,完全沒有拆開看的意思。
“看看唄?”唐小白自己很好奇。
她也是想著李行遠得分權,但沒想到李行遠指定的人是秦容,而不是秦宵。
這事總得有個解釋吧?
唐嬌嬌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卻將它丟還給了唐小白:“想看自己看!”
“這……不太好意思吧……”唐小白訕笑著,拆開了信。
剛展開,就“嘖”了好幾聲,接著念了出來:“嬌嬌如晤,闊別——”然后就被搶走了。
唐嬌嬌搶了信,板著一張染紅的俏臉,目光快速掃動,“嗤”了一聲。
“說什么了?”唐小白好奇極了。
“秦容救了他和他妹妹,所以許以鎮州一半兵權報恩。”唐嬌嬌冷笑道。
這……
唐小白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裴宣除了性情古板,還有什么問題?”
話題轉換得太突然,唐小白愣了一會兒才答道:“他……可能有心上人。”
“王漸呢?”
王漸也是唐嬌嬌相親名單上的人選之一,宰相王茂昭的嫡孫,同樣名門子弟、青年才俊,不過在原書里沒有出現過。
“嗯?”
“有沒有心上人?”
“好像……沒聽說……”
“哦……你見過他嗎?”
“見過幾回。”
“覺得他做你姐夫怎么樣?”
唐小白一噎,嘆氣:“阿姐,你別這樣。”
“那我該怎樣?”唐嬌嬌反問,眼里譏諷意濃,“阿爹從不催促阿兄婚事,這次突然要為我們議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唐小白當然知道,她比誰都知道。
“如果不是燕國公府出了什么問題,阿爹怎么會急著為我們議婚?”
“我是燕國公府嫡長女,父兄征戰西北,以命護佑我十余年,如今為我擇選的結姻人選也都是名門世家、才貌雙全的年輕兒郎,我有什么不可以?”她輕蔑地笑了笑,“李行遠,算什么東西?”
唐小白啞口無言。
姐姐以為的是燕國公府出了問題,需要兒女聯姻,她身為嫡長女,義無反顧。
但事實卻比她以為的更令人無法拒絕。
這種托孤式的安排,想想就心酸。
“你也是,”唐嬌嬌嚴厲地看了她一眼,“既享受了燕國公府的榮耀,就要擔起責任來!”
唐小白乖巧點頭:“我已經跟阿娘說了,裴師兄的堂弟就挺好。”
裴宣的堂弟叫裴寬,是她綜合看下來最合適的人選。
首先,裴寬今年十五歲,她十二歲,就算著急一點,她十五歲嫁人,裴寬也十八歲了,在她心里算是成年了;
其次,她從來沒見過裴寬,腦子里沒有個半大少年的印象,等過兩年長大了再見,就可以沒什么負擔地培養感情了;
再者,裴寬是裴宣的堂弟,裴宣于她有半師之誼,以后嫁到裴家也不是全然陌生。
至于小祖宗的威脅……
哎,成年人的世界他不懂,以后再解釋吧。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解決眼前的難題。
送走姐姐后,唐小白將今天的筆記和草圖整理整理,出門往西市去。
李行遠讓出的六萬兵馬,最后是由秦氏姐弟一起接了下來,而不是只有秦容一個。
皇帝已經下詔,破格提拔秦容為將,讓她和秦宵一起,領鎮州兵馬,跟隨晉王李樞馳援雁門關。
李樞、秦容和小祖宗,這三個人都沒有跟突厥人交手的經驗,皇帝又不肯讓李行遠奪情領兵,這就讓唐小白很擔心。
光擔心沒用,她也想出點力。
因此,啃下《河東地理志》雁門關那部分后,唐小白準備去找地理愛好者、河東人聞人嘉聊一聊。
“雁門關那邊,我確實去過……”聞人嘉一張一張翻看她畫的草圖,時不時指出其中錯漏。
唐小白新拿了一張紙,按照他的指正重新畫過。
聞人嘉看著她新畫的輿圖,眉心漸漸擰起。
唐小白畫完抬頭一看,忙問:“怎么?哪里有問題?”
聞人嘉看了她一眼,神色難得嚴肅深沉。
“別畫了。”他說著,拿起一旁的硯臺,對著新畫的輿圖一潑。
墨汁染了滿幅,再也看不出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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