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晴的天兒，在深宮里行走，其實是一件愉悅的事兒。

風微暖，吹在身上，還帶有一絲兒涼意。蔽天的樹冠，把人的臉遮的一忽兒陰一忽兒晴，挪動間自有活潑潑的生動。湛藍的天底下，朱紅的宮苑里，青石鋪地的夾道上，一行年輕俏麗的身段兒，甩著烏油油的大辮子，煌煌的宮殿跟著也輕靈起來。女孩子們的辮梢上綴著玉石、瑪瑙珠子、結著掐金絲彩絳，走動起來相互碰著，左右晃著，極有聲色。

隔著隨墻，打了花苞的樹枝欹伸而出，賊頭賊腦的探看，那一抹殷然的翠綠又讓人心生幾分欣喜。

過了隨墻門，就是慈寧宮的東跨院，太后午覺后在階下院落里遛彎兒，宮女過來稟明了，皇后這兒也到了門邊，見了太后，先墩身問了皇額涅安，皇太后笑意融融，揚手都叫起來。

“開了春，你們女孩子們就該沒事出來走動走動，咱們旗人的女兒，身子骨都結實，窩了一冬里，成日憋在屋子里可不都窩壞了？”太后上了年紀，常日宮里來來往往就那么幾個人，猛的在春日里瞧見這一群明麗鮮活的年輕女孩子，養眼先不說，那股子活泛勁兒，瞧著就高興。

“皇額涅瞧人準，您瞧瞧，我帶來的這倆丫頭可還可人意兒？”皇后一面指著跟太后介紹，這個是康嬪妹子，那個是嘉勇公家二閨女。

被叫了名兒，兩個人恭恭敬敬上前再行了大禮，聲口響利齊道，“奴才青寧，素格，恭請皇太后圣安。”

太后如今萬事遂意，眼眉間也柔和了許多，只是到底跟普通人家的深宅婦人不同，眨眼間透出的一瞥還是極犀利。

“那可是，修行了一輩子，認人倒是老眼毒辣。讓我仔細瞅瞅。”嘴里說著，實打實的從上到下把兩人瞧了個遍。

太后深宮熬了這么些年頭，瞧人有一套。

瞧人的講究，在乎你的存心。拿今兒說，這倆閨女樣貌上是青寧搶了風頭，可素格勝在心性穩妥，模樣也沒什么可挑剔的。要是留下充實后宮，她自己兒子自己知道，都比不過何妃。何妃如今的熱鬧，都是因為像舒明阿的閨女——可魏佳氏好是好，心思忒沉，把個兒女情瞧的重，生生把自個兒磨沒了。

眼前兩個女孩子，要是替允寧做主的話，素格倒是更適合后宮。臉上不藏心思，處處淡然，不像康嬪的妹子，心性是要強的。這深宮煎熬的功夫，心思多、太要了強是要壞事的。另一個頂要緊的，是身子骨得結實。容貌本就是其次，這回選秀女，得找幾個身板硬朗，容易生養的。這才是皇太后現在最看重的。

皇太后瞧完了，心里略有失落，兩個人都是嬌養大的，好看歸好看，就是一個賽著一個單薄，瞧著好看，要論開枝散葉，怕都指不上。

“都是好孩子，我瞧著都得意兒，這么著，在宮里多住幾日，陪陪你們皇后主子，也常來慈寧宮陪我說說話，上了年紀，就愛個熱鬧。”皇太后臉上慈祥的笑著，樂呵呵道。

剛進了暖閣坐下，外面恭順皇太妃帶著和太嬪來了。

皇太后就樂道，“今兒個齊全，不用下帖子請。太妃可是最會品人，趕上了，也來瞧瞧。”

恭順皇太妃打守歲宴后，慢慢的也愛出門走動了。自然上慈寧宮次數最多，一來請安，二來，宮里能跟她說上話，還能串串門子的，也就皇太后這里了。

“今兒個天兒真好，想著慈寧宮花園這會兒最繁茂的，就往太后這里來喜樂，可巧趕上熱鬧了。”恭順皇太妃是頂聰明的人，一瞧皇后帶著兩個女孩子，又是外面的打扮，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青寧素格跟著皇后康嬪給太妃太嬪請安，皇后在恭順皇太妃這里又一一指認一番，“剛皇額涅已經瞧了，現在也給太妃瞅瞅，可還能入眼？”

皇后對皇太后的態度心里已經明白了，仔細瞧過了，可就沒剛見時那么熱情了。雖然不明白太后哪里不喜歡，她心里一直攢著的勁兒就松泛了。

尤其是素格，太后要是沒有留意，于她就更好辦了。畢竟素格要是入宮，按著規制，一品公侯可以直接封妃，又有個曾經位高權重的阿瑪，只怕不好拿捏。

同樣是瞧人，恭順太妃的心境就不一樣。在她眼里，青寧的模樣倒是跟她兒子般配，可康嬪家阿瑪是太常寺卿，掌著祭祀、禮儀，博士考試，說白了，清貴是清貴，可也充其量就是個考官。素格的阿瑪，雖然不知為何被太后突然貶去了養馬，可也是一等公侯，出身上，都差不了許多。

說起來，素格是更投老輩兒的眼緣兒，長相不聲張，顧盼有度，眉眼間的淡然，瞧著舒坦。恭順太妃拿兩人比起來，也更偏重素格。

不知道太后的心意，她便都一通夸，“前兩日就聽說你們要進來陪皇后主子住幾天，太后一直盼著，宮里多久沒新面孔了。今兒來著了，讓我也開開眼。瞧瞧，到底是年輕，瞧這一個個肉皮兒，康嬪的妹子可真算得絕代佳人了，怎么做養的！素格也好，處處透著妥帖，一看就是家里額涅教的好！”

太后拿眼瞇縫著，松松笑道，“倒是咱們，顯得沒見過什么似的，小孩子害羞，面皮兒嫩，經不得咱們這么瞧。也別盯著瞧了，去傳些瓜果來，太妃也是愛熱鬧的，最愛聽曲兒，宮里升平署前幾日說是又進了幾個內廷供奉，唱昆弋極拿手，這會兒剛巧，人齊，天兒好，傳來樂呵樂呵，聽聽到底如何。說起來，先帝爺那會兒的供奉，唱的真是好。今兒個倒要看看這些新來的，到底什么行市。”

她一面說，早有人下面去傳話了。一會兒，幾桌子點心果子擺了上來，因是清唱，不用過戲臺子去，青寧素格站著伺候，皇后陪著太后太妃說話。

恭順太妃有了心，便留意素格舉動，這回秀女的出身都不高，算起來，也就眼前這兩個還說的過去。素格她是稱意的，要是太后不許，青寧也不錯。她存的心是給兒子尋個側妃，廣祿年歲不小了，該正經有個人伺候，至于福晉嘛，她還得慢慢琢磨。至少，得找個能靠得上的泰山，將來未必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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