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大劇院,二樓的包廂里。
何甜甜拿著一把小巧的折扇,坐在舒適的椅子上,手搭在二樓的欄桿上,饒有興致的看著舞臺上的表演。
說實話,何甜甜不是個戲迷,對于戲曲,
一向都是“敬”大于“愛”。
沒辦法啊,作為一個在娛樂至死、文娛高度發達的現代長大的孩子,戲曲什么的,只是一個傳統藝術的符號,根本走不到她的生活當中。
她和許多年輕人一樣,看到那些戲曲演員的扮相、絕活會嘖嘖稱奇,可要讓她耐著性子聽完一整場表演,卻有些做不到。
穿越這么多的書中世界,何甜甜也去過架空的民國,
這還是她第一次走進戲院。
不過,當何甜甜坐在大劇院里,忽然發現,聽戲跟看電影有著相似的地方。
即,都需要一個氛圍、一個環境。
如果是一個人在家里欣賞,哪怕是電影,也未必有那種感覺。
還是需要走到專業的劇場,跟無數觀眾一起觀看。
聽到周圍人的喝彩聲,或是看到他們沉浸般的享受,何甜甜慢慢的也被感染了。
“好!”
舞臺上的楊貴妃咬著酒杯,那妖嬈的身段,那哀怨凄婉的表情,半點沒有男人的痕跡,反而比女人還要女人。
何甜甜忍不住跟著劇場里的觀眾,一起喊了聲“好”。
接著,
便有戲迷開始往舞臺上丟東西,
銀元、銅板,還有一些小禮物。
受到氣氛的感染,
當然何甜甜也是要演戲,她趕忙將皮包里的銀元都掏出來,一股腦的砸向了舞臺。
“程老板,唱的正好啊!”
“那身段,那唱腔,那眼神,絕了!”
何甜甜仿佛一個小迷妹,戲都散場了,還意猶未盡。
坐著黃包車,回到家,進門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趙管家。
何甜甜興奮的對他說,“九叔,吉慶班不愧是京城來的大戲班,戲真好!”
“還有程老板,哎呀,他的貴妃醉酒簡直太棒了!”
“九叔,我給你說呀,
他那身段兒——”
何甜甜一邊說著,還一邊忍不住模仿起來。
翹起蘭花指,拿出舞臺范兒,一個轉身,一個彎腰,還別說,何甜甜學得有模有樣。
看到這般歡快的“趙文繡”,趙管家竟有瞬間的恍惚。
他似乎看到了十幾年前的大小姐,剛剛看了霍明庭的戲回來之后,也是這般的興奮。
像個小戲迷般嘰嘰喳喳,眼睛里滿都是小女兒的嬌態與崇敬。
“九叔,你別愣神兒啊,你說我唱的好不好?像不像程老板?”
何甜甜唱了幾句,見趙管家一副出神的模樣,便像過去那般,拉著人家的袖子撒嬌。
“像!太像了!大小姐唱得真好!”
趙管家哪里見過什么程老板?
更沒有去看過程老板的貴妃醉酒。
但,作為一個忠心的老管家,對于自己看著長大的大小姐,他只有寵溺的份兒。
笑得一臉褶子,趙管家明明只比趙文繡大七八歲,卻硬是慈愛的像個長輩。
他近乎無腦般的吹捧著,“我們家大小姐最聰明了,學什么像什么?”
“您現在還沒有扮上妝、穿上行頭,就已經非常像了,等明兒裝扮齊全了,肯定比那些角兒還要好看!”
何甜甜像個單純的孩子,被大人哄了幾句,就信以為真。
她故作謙遜的說了句,“也沒有啦!我還是不如人家程老板!”
“不過,明天我再去大劇院,好好跟程老板說說,興許還能請他來咱家教我唱戲呢!”
何甜甜繼續表演著。
趙管家卻又是一陣恍惚。
當年大小姐迷上霍明庭的時候,也是先聽戲,然后跑去后臺,再然后,就把人請到家里唱堂會。
最后,大小姐更是以跟著學唱戲為由,讓霍明庭成了趙家的座上客。
朝夕相處,一個教,一個學,大小姐學會了幾段唱腔,也成功被霍明庭勾去了魂兒。
……接下來的事兒,就有些不堪回首了。
至少對于趙管家來說,真心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
作為被趙老爺子養大的孩子,趙管家絕對是最崇拜、最信任趙老爺子的人。
趙老爺子不喜歡霍明庭,趙管家也不待見他。
但趙老爺子都拗不過趙文繡,趙管家更不可能違逆他的大小姐。
所以,他們主仆兩個只能眼睜睜看著趙文繡跳了火坑。
過去十幾年,霍明庭還算安分。
趙管家與趙老爺子的想法一樣,只要他們守住了趙家,霍明庭不過是給大小姐養的一個玩意兒。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趙老爺子走得會這么早。
還沒有熬到小主人(也就是趙傳玉啦)長大,趙老爺子就忽然離世。
趙管家傷心的同時,也加倍戒備起來。
趙老爺子死了都一年了,霍明庭還沒有真正接管趙家,趙管家絕對居功甚偉。
然而,趙管家到底是個下人,如果任由趙文繡繼續縱容下去,趙家早晚會改姓霍。
這段時間,親眼看到霍明庭又是把私生子接回來,又是逼著小小姐“認祖歸宗”,趙管家又怒又急。
偏偏他又無計可施,唉,投鼠忌器啊。
大小姐只聽霍明庭的話,他這個老仆也只能忍著。
現在,忽然看到自家大小姐又露出了當年的神情——
趙管家不知道什么戀愛腦,也沒有察覺趙文繡已經換了個人。
他就是本能的覺得,自家大小姐如果能夠“移情別戀”,也挺好的!
霍明庭有什么?
一沒家世,二沒才學,只是個下九流。
當初若不是自家大小姐年少無知,他又有一張俏臉和一張巧嘴,他根本就高攀不上趙家。
如今霍明庭也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不能說人老珠黃吧,但也確實不如年輕時粉嫩、新鮮,甚至有點兒中年發福。
而小白臉什么的,這個世上最不缺了。
他們家大小姐有錢,能包養霍明庭一個,就能再換一個!
霍明庭本來就是個贅婿,是趙家花錢弄來的一個玩意兒。
現如今,這玩意兒竟然還想反客為主,呵呵,要不是顧忌大小姐,趙管家早就出手了!
他們趙家,可是靠著……咳咳,不可說!不可說呀!
“好!明天再去!”
“只要大小姐喜歡,咱就把程老板請到家里來唱堂會!”
“對了,不只是程老板!大小姐,我可聽說了,最近出了好多新角兒,十幾歲的孩子,模樣好,嗓子更好……”
所以,霍明庭這種油膩的白眼狼,還是丟一邊吧。
趙管家像極了縱容熊孩子的熊家長,竟積極挑唆自家大小姐“紅杏出墻”。
什么紅杏出墻!
姓霍的也配?
他們家大小姐可是老爺子唯一的女兒,若是擱在過去,早就——
呃,算了,不提過去的事兒。
就是擱在現在,趙管家也不認為自家大小姐該為霍明庭一個贅婿守身如玉。
贅婿,哼,就是拿來給趙家生孩子的玩意兒。
如今已經有了小小姐,而大小姐又不愿意再生,贅婿什么的,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這可不是趙管家“過河拆橋”。
而是在過去,贅婿就是這樣。
為什么好人家的兒子不愿意給人倒插門,除了受人歧視外,也是很有可能會被女方趕出家門。
也就是趙文繡喜歡,認準了霍明庭。
否則,在趙老爺子離世的時候,趙管家就動手了。
“……嗯,我明天再去!”
何甜甜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已經不算年輕的臉上,卻露出了小女兒的嬌態。
趙管家看了,愈發高興。
“明天我給您留著汽車,再讓賬房給您準備好打賞的錢……”
趙管家仿佛有了底氣,對于霍明庭這個姑爺,真是半點敬畏都沒有。
還想坐汽車?
憑你也配!
趙家的一根針、一棵草,都是大小姐和小小姐的。
汽車什么的,哪怕大小姐是去尋樂子,也要緊著大小姐用。
“對!還是九叔想得周到!”
何甜甜似乎被外頭的野花勾去了心神,對于家里的“糟糠夫”,反倒沒有那么看重了。
而沒有了這種偏愛,何甜甜就恢復了驕縱任性的大小姐本性——除了她自己,絕不會為了任何人受委屈。
出門看戲坐汽車,出去做生意的人走著或是坐黃包車,這種在正常人看來太過蠻橫的舉動,對“趙文繡”而言,簡直不要太尋常。
想想也是,原主要不是太驕縱,又豈會違背父親的意愿,找個戲子當贅婿?
這年頭,好人家的兒子確實不樂意當贅婿。
但也要看給誰家倒插門。
趙家,堂堂一省的首富啊。
而且,當初趙老爺子為了能夠給女兒找個好人家,也公開表示——
誰若是愿意給趙家當贅婿,可以從自己的孩子里選一個隨父姓。
趙家沒有那么霸道,要讓一個大男人沒了傳承。
好吧,即便趙家就這么霸道了,但人為財死。
有趙家那么大一份家業放在這里,還是有很多人家心動。
不說尋頭百姓了,就是一些落魄世家的少爺,或是豪門的小兒子、庶子等,也都想入贅趙家。
這也算門當戶對了,偏偏趙文繡被個戲子迷得暈頭轉向。
而寵溺她的父親,竟然也同意了。
除了趙老爺子疼愛女兒外,也有原主太過任性、太過驕縱的緣故。
所以,當她恢復本性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目中無人、都自私狂妄。
“只要小姐高興就好!”
趙管家見自家小姐開心,他也跟著笑開了花。
他甚至開始琢磨,是不是該悄悄收拾一下霍明庭。
這段時間,這個贅婿太能搞事情了。
逼著小小姐改了姓,從小小姐手里搶走了趙家的產業,還試圖收攬或是排擠那些老掌柜……
呵,真當老爺子走了,趙家就任由他放肆?!
趙管家瞇了瞇眼睛,掩住了眼底的寒光。
趙傳玉不知道她的管家爺爺,竟跟她有了一樣的盤算。
她現在只想盡快的讓親媽移情別戀,如此,她才能勸著親媽休了渣爹,然后重新把產業奪回來。
打著出門做衣服的借口,趙傳玉在親媽出去看戲后,也出了門。
對于她,胡筱婷就不是太過忌憚了。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還是個女兒,過個兩年,隨便找個人家嫁出去也就是了。
胡筱婷和霍明庭想得清楚,只要捏住了趙文繡,他們就不用懼怕任何人。
再說了,這段時間的趙傳玉也確實很乖。
不像趙老爺子剛去世那會兒扎手,就是逼她改姓,她也只是吵鬧了一番。
隨后,便再也沒有了動作。
“有趙文繡這個親媽壓著,就算她是個孫悟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胡筱婷只是掃了趙傳玉一眼,就繼續唱她的白蛇傳。
趙傳玉出了家門,便找到了自己的同學兼小跟班。
“余二,你是個紈绔,應該知道府城哪個戲班的角兒最當紅吧!”
在一家西餐廳見了面,趙傳玉沒有含糊,直奔主題。
“噗!”
被叫做余二的男孩子,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年紀。
他學著大人的模樣,煞有其事的端起咖啡,輕啜一口,正在他極力忍耐這種苦澀的味道時,就聽到了趙傳玉的話。
他一個沒忍住,直接把嘴里的咖啡噴了出來。
“趙傳玉!什么叫我是個紈绔?”
雖然是事實,但事實就該說出來嗎?
大家還是不是好朋友了?
怎么能張嘴就罵人?!
趙傳玉翻了個白眼,不太走心的道了個歉,“好,是我說錯話了!”
“你經常在街面上混,jing通那些吃喝玩樂的事兒——”
不等趙傳玉說完,余二又趕忙舉起手,“停!停停!我的大小姐,您還是直接說我是個紈绔少爺吧。”
紈绔再難聽,好歹也是少爺,是有錢人。
而“在街面上混”什么的,聽著就是個混混啊。
還jing通吃喝玩樂,咋不直接說吃喝嫖賭抽呢。
他再紈绔,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啊,哪里就五毒俱全了?
他頂多就是愛玩,喜歡聽個戲,賭個馬,順便學著哥哥的模樣,去參加一些宴會。
“……”趙傳玉直直的看著余二,沒再說話。
余二被她的眼神驚了一下,仔細回想剛才趙傳玉的話,這才發現,自己只顧著斗嘴,都忘了回答小姑奶奶的問題。
“哦,你問我府城的那些戲班啊,你這可問對人了!”
“我給你說,三合班的顧筱菊,柳家班的柳春華,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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