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長順瞳孔微縮,直直的看著蘇傳信。
他當了十幾年的大隊長,管理著三個村子的村民,威儀比當年的邱家坪村長更甚。
許多年輕一代,很少能扛得住邱大隊長的死亡凝視。
但,蘇傳信不是普通的小年輕,他是遠近聞名的二流子,常年混跡縣城、省城。
邱長順根本就嚇不住他。
他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大隊長,成與不成,您到底給句準話啊!”
“我們蘇家村上下可都等著呢,還有我家老太太,也說找了國明叔在省城的老戰友,幫忙找了技術站的專家,知道我們種植草藥!”
蘇傳信簡單的幾句話,卻傳達了很多信息。
尤其是提到了邱老太的三兒子蘇國明。
這位雖然犧牲了快二十年,但他的老戰友、老兄弟們,卻沒有忘了他。
尤其是他是為了救一個袍澤而死,而那位袍澤呢,知恩圖報,代替蘇國明為邱老太盡孝心。
可以說,邱老太能夠在前進大隊、乃至整個縣城都過得這般受人尊敬,除了門口的那一排紅牌牌,還有那個在京城的“干兒子”。
只是過去的十多年里,邱老太沒了心氣兒,過一天算一天,從未想過去利用那些人脈。
如今不一樣了,邱老太身邊有了個半夏。
還有蘇傳信跟著湊熱鬧。
老太太的心又活了過來,居然還愿意竭盡所能的幫助半夏和蘇傳信!
她都不用做太多,只需給京城掛個電話——
不行!
絕對不行!
邱長順不管是為了保住邱家坪領頭羊的地位,還是為了維護他身為大隊長的威儀,都不能讓蘇家村單干。
不就是開展個副業嘛,說起來,如果真能搞成功,對于他、對于前進大隊、對于生產隊的百姓們也都是有好處的!
“種草藥?開展新副業?”
邱長順心里已經有了決斷,卻沒有直接表露出來。
他先是沉吟的咀嚼著這幾個詞兒,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
雙眼陡然一亮,右手成拳砸在了左手的掌心,興奮的說道:“好!這個法子不錯!若是做成了,咱們生產隊能夠多不少進項!”
“年底分紅的時候,也能多分些錢!”
“好!好!!哎呀,栓子啊,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是個有出息的,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最后一句話,語氣略重。
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般。
可不是“有出息”嘛,都敢來脅迫他這個大隊長了。
權威受到了挑釁,邱長順心里始終扎著一根刺兒。
蘇傳信卻仿佛沒有聽出邱長順話里的不滿。
邱長順確實是大隊長,但他們前進大隊的情況比較復雜。
邱長順也不能一手遮天。
不說蘇家村上下了,只一個邱老太,就夠邱長順忌憚的。
“隊長叔,您這是答應了?”
蘇傳信暗地里不屑,臉上卻露出的恭敬的神情。
連稱呼,也從公式化的大隊長變成了隊長叔。
邱長順:……
哼,假模假式!
你小子若是真知道尊敬長輩,剛才就不會那么囂張。
“答應!這樣的好事兒,我怎么會不答應?”
忍著惱火,邱長順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太好了,隊長叔英明!正好現在是農閑,我去做計劃!”
蘇傳信一拍大腿,渾身都是干勁兒。
邱長順只覺得礙眼。
但答應都答應了,索性就把人情送到底——
“去吧。你以后就是咱們前進大隊副業的二隊長!”
邱長順直接給蘇傳信封了官兒。
至于為啥是“二隊長”,而不是“一隊長”,原因也簡單。
別忘了,還有個劉志遠呢。
人家提出要在前進大隊集體養雞、養豬。
有了養殖場,也是開辟了副業。
并且人家的計劃比蘇傳信更早些,自然占了先,成了“一隊長”。
蘇傳信不以為意。
養殖并不容易。
前進大隊還有個最大的缺陷——交通不便。
蘇傳信自己就是靠著倒賣雞蛋、山貨、野味兒起家的,他太清楚把貨物運出山是何等的艱難了。
尤其是雞蛋,嘖嘖,一個弄不好,就要磕壞好多。
那可都是錢哪。
草藥就要好很多,炮制好的藥材基本上都是干貨,分量輕,不怕摔打。
選派十幾個壯勞力,早上挑著擔子出發,中午就能離開這片山路,到了平地上,再換其他的交通工具就可以了。
蘇傳信已經從何甜甜那兒得到了技術支持,對于種植草藥、采摘草藥等都有了起碼的了解。
他還去了縣城、省城等多處考察,發現草藥生意大有可為!
“……謝謝隊長叔!”
蘇傳信笑嘻嘻的道了謝,便開始回去做準備了。
很快,整個前進生產大隊就知道了兩條消息——
第一,大隊部興建了養殖場,養雞、養豬,還養鴨子、鵝等等。
這是副業一隊,由劉志遠擔任隊長。
第二,大隊部開辟了草藥種植園,種植林下參、草藥等等。
這是副業二隊,由蘇傳信擔任隊長。
前進大隊所有的社員,想要加入副業一隊或是副業二隊全憑自愿。
加入后,按照規定記工分。
當然,年底有了收益,全大隊的人都會按照標準比例分紅。
消息一經傳出,便引起了三個村子的熱議。
副業一隊、副業二隊什么的,倒沒有太大的爭議點。
因為再沒有見識的人,聽說大隊部要搞副業,也知道他們這些普通村民也能沾到好處。
他們唯二爭論的點是兩個隊長的人選。
一個是娶了本地姑娘的老知青,雖然在前進大隊扎根十多年,但骨子里還是城里人啊。
另一個更了不得了,居然是他們生產隊有名的二流子!
“蘇傳信也能當二隊長?”
“就是就是,他天天不正干,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就他也能當領導?”
“對啊,我家狗蛋都比他強!”
“呸,你家狗蛋還不如我家小野豬呢。“
眾人議論紛紛,都覺得自家的孩子比蘇傳信強。
當然,也有人說公道話——
“比栓子強?呵呵,你家孩子是能拿出一千塊錢的彩禮娶媳婦,還是能自己蓋個五間大瓦房?”
“哦,對了,還有自行車!咱們整個生產大隊,也就三個村子的村長有,第四輛就是人家栓子!”
“就是啊,我可聽說了,栓子在縣里、省里都有門路!就是邱老太也支持他呢!”
大家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
栓子雖然名聲不好,可人家是真有錢。
說句不好聽的,種地他們這些人肯定都比栓子強。
但除了門,去了縣里,呵呵,他們連收購站的大門朝哪兒都不知道。
就算種了草藥,也找不到賣的地兒啊。
不過,眾人議論歸議論,心里還是覺得不踏實。
跑去找劉志遠報名參加副業一隊的人很多,但蘇傳信這兒,卻只有他的幾個小兄弟。
何甜甜適時的放出風聲,表示她會在副業二隊里挑選幾個人跟她學習炮制藥材。
炮制藥材可是手藝活兒,更是一門能夠吃飯的技術。
生產大隊的人聽了,都不免有些心動。
更有心思活泛的人想到:如果真能給“半夏”當學徒,從收拾藥材開始,慢慢的,興許還能學到醫術。
學會了看病,再考個赤腳大夫,孩子一輩子的飯碗就穩妥了呀!
何甜甜雖然沒能去縣醫院參加培訓,但她的醫術已經在十里八鄉傳開了。
銀針止血,徒手正骨,嘖嘖,在他們山區都是救命的法子。
關鍵她還是個女孩子,可以給女人們看一些難以啟齒的病癥。
生孩子的時候,她更是最有利的一個保障!
所以,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半夏”這個名字已經非常有號召力了。
何甜甜的話剛剛放出去,就有許多人跑去找蘇傳信報名。
喧鬧了幾天,報名的事兒終于落下帷幕。
副業一隊和副業二隊在“招工”這方面,竟打了個平手。
劉志遠略略有些失望。
原本他還以為依著自己厚道的名聲,以及邱家坪姑爺的身份,還有城里人在城里有門路的來歷,能夠碾壓所謂的副業二隊。
唉,沒想到,蘇傳信一個二流子,居然也能招來這么多人。
“主要還是邱老太和半夏支持他……”
趙清平察覺到劉志遠的煩躁,便平靜的跟他說道。
“哎呀,這老太太也真是,怎么就認準了一個二流子?”
提到邱老太,劉志遠的神色有點兒尷尬。
當年他來到前進生產大隊,沒過多長時間就后悔了。
他想回城,卻沒有辦法。
他便努力想讓自己在農村過得好一些。
那時生產隊的知青少,還沒有專門的知青點。
邱長順就把幾個知青分派到村民家里住。
那時,劉志遠就相中了邱老太家。
一個孤拐老太太,無兒無女,連唯一的孫女也夭折了。
最是感情空虛、沒有寄托的時候。
如果這是能夠走進老太太的心房……
劉志遠便提出想去邱老太家住,近水樓臺嘛。
但,人家邱老太拒絕了。
劉志遠有些羞惱,隨后看到栓子天天給老太太干活,他更是有點兒遷怒。
覺得老太太有貓餅,放著他一個城里來的有文化的知青不要,卻選中一個傻乎乎的二貨。
隨后這個二貨更是成了二流子!
劉志遠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不過,他這人謹慎,更懂得識時務。
他心里的戲再多,也不會表露出來。
最后,他為了少干活,為了吃飽飯,為了有個幫襯,無奈的娶了個邱家坪的姑娘。
……這些都過去了,劉志遠也很少想起當年的事兒。
這會兒忽然聽趙清平提到了邱老太,他心里略略有些不自然。
“還有半夏,我看她挺聰明的一個人吶,怎么也認準了栓子?”
劉志遠繼續不滿的抱怨著。
趙清平白皙清秀的面龐上卻閃過一抹深沉,“她就是聰明,才會選中蘇傳信!”
蘇傳信可是未來的首富,天生的經商奇才。
只是不知道,“半夏”是無意間撿到了寶,還是有心圖謀。
直到現在,趙清平都有些看不透這個女孩兒。
她的來歷怪異,仿佛忽然冒出來的。
可她的身世又沒有太大的破綻。
在前進大隊生活了一年多,趙清平太了解在這么一個偏遠、貧窮、愚昧的地方,棄嬰的存在是多么的常見。
就是趙清平自己,去后山撿柴火的時候,也能發現一些小小的骸骨。
十幾年前,人們只會更加蒙昧、瘋狂!
而大山里會有一些“避世”的高人,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一個裝神弄鬼的道士帶著個撿到的棄嬰在深山里過著隱匿的生活,完全說得過去。
可趙清平還是不敢輕易放心。
他謹慎慣了,向來講究“寧錯殺、不放過”的原則。
當然,他也沒有那么的兇殘,不會真的動殺手。
頂多就是背地里動點手腳,或是干脆來個陽謀——
“清平,你剛才說什么?”
趙清平的聲音很低,劉志遠沒有聽清楚,便追問了一句。
“沒什么!我是說,半夏這人挺好的,她救了我,她果然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趙清平說這話的時候,白皙的面龐上飛上兩團紅暈。
“咦?清平你、你——”
劉志遠仿佛發現了新大陸,兩眼放光的盯著趙清平。
趙清平讓他這么一看,更加“羞澀”了。
“哎呀,行啊,你小子,好眼光!”
劉志遠見趙清平羞得像個大姑娘,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他露出“我懂得”的眼神,故意拿肩膀撞了撞趙清平的胳膊,“喜歡就去追!”
“半夏雖然不錯,可到底是農村戶口,咱們呢,再不濟也是城里來的!”
知青哪怕在鄉下過得并不容易,但骨子里的驕傲始終存在。
就是劉志遠,已經認了命,還在農村安了家,可他一直都沒有忘了自己是從城里來的。
“嗯!”
趙清平被劉志遠一通調侃,直接羞得說不出話,只悶悶的應了一聲。
“哎呀,你害羞啥!我告訴你,追求女孩子啊,就要投其所好!”
“……唔,半夏是學醫的,肯定對醫學方面感興趣!”
“這樣,你找時間去縣里轉轉,什么供銷社啊,什么廢品站啊,多踅摸踅摸,看看能不能找到跟醫學相關的東西……”
劉志遠以過來人的身份,給“青澀”的趙清平充當狗頭軍師,啊呸,不是,是愛情顧問……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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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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