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白商把匕首以及林泱的話帶給孟淑月,她接過那柄做工十分粗糙的匕首,嘟囔道:“典故都用錯了,還拿這種不值錢的騙我,真是好意思。”
嘴上嫌棄,可雙手緊緊攥著匕首。
她明白林泱的意思:為著一個男子傷心欲絕,忘記志向,真是愚蠢至極。
所以故意用一把破匕首嘲諷她。
今日她看了邸報,陛下已經下旨賜婚長樂公主與霍潛,聯想到不久前太子剛出生的嫡長子,所有人都認為皇后度過難關。
很多人過來安慰她,唯獨沒有何滿子和林泱。
她欣慰道:“這些時日我龜縮在國公府不敢出來,外面多虧了她們。”
話說林泱跟何滿子一合計,這種事情總是女孩子吃虧,于是林泱趁著拜訪小公主之際,直接在壽陽公主府堵了霍潛。
告訴霍潛她的計劃。
霍潛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那些天霍潛鼻青臉腫露面,林泱讓朱明散播謠言,何滿子在官眷客戶面前嚼舌頭,李紈素以大夫角色在平民間添油加醋,幾人合起伙來坐實霍潛不行。
霍小公爺不行比孟淑月上趕著送人頭更能調動大眾心理。
人類喜歡獵奇。
這個時代的女子總是彪悍的,婚前性行為根本不算事。
“娘子今日要出門嗎?”夏和含笑道。
自從采薇被打死后,她被指派到孟淑月跟前伺候。
這算是孟白商給她指了條明路,將來跟著孟淑月嫁到夫家,以后婚配給誰,讓孟淑月操心。
總比守著孟白商強。
孟白商見孟淑月從悲傷里走出來,欣慰道:“阿泱在長史府整理文書,你過去幫幫她吧。”
雖然林玄籍還沒有到任,但長史應該知道的各種文書都已經送來,林家幾個男子在郊外練兵,整理文書之責便落在林泱身上。
孟淑月有些后怕的搖搖頭,道:“我還是去找何滿子吧。”
她慶幸父親是齊國公,哥哥是孟白商,林泱忌憚只送一柄做工粗糙匕首。
畢竟前車之鑒何滿子。
這個未來嫂嫂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呢。
待孟淑月離開,孟白商從袖子里拿出佛塔,對著太陽仔細觀摩。
徐七郎道:“林娘子為什么不送一個九層的?”
反正也不差那點錢。
不過林泱送東西一向敷衍,剛剛給孟淑月那柄短刀更不值錢。
“你懂什么。”孟白商白了他一眼。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人一命,亦救民一命。
孟淑月覺得出門應該看看黃歷的。
至少不會怕什么就來什么。
剛到何滿子家門口,就看到林泱正要進去。
她正要調轉馬頭回去,卻被朱明叫住,她只得硬著頭皮進去。
林泱笑道:“你為什么躲我?”
明知故問。
孟淑月有些理解兩個哥哥為她爭得頭破血流。起初林泱來國公府是為這跟孟家兒郎定親,現在母親煩透了她,估計跟孟家的婚事要告吹。
她還知道林泱在家中的日子不好過。
可林泱身上沒一點悲懷。即便是切膚之痛,與她如清風拂面。她就像孤崖上一棵松樹,時有墮涯之險,傲然獨立。
孟淑月意識到她比林泱的處境好多了,至少父母兄弟都是愛護自己的。
還有今日來拜訪的何滿子。
處境比林泱更為艱難,罪臣孤女又跟嚴家有仇,難怪林泱讓她快刀斬亂麻。
想到此,孟淑月不好意思笑笑:“是我太過矯情了。”
她們二人都比自己差,自己居然好意思讓兩人安慰,真真是沒用極了。
“你能想開就好。”何滿子欣慰道,“這世上之事,從來都不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的。”
此時她坐在院子里一處葡萄架下,架下有一方桌,桌四周有早已備好的蒲團,她對侍女道:“羊脂,給兩位娘子燙一壺熱酒。”
已到十月,天氣漸漸轉涼,須得一壺熱熱的酒驅驅寒氣。
其實幾人都是自小練武,很少被寒涼侵體。
讓她們不寒而栗的,從來都是人心。
林泱看到桌子上有個半成品圓領襖,外層是玄色麻布,里層是松花色絹,但在兩層布之間是狐裘,外面領口是羊絨。
也就是說便宜的耐臟的都在外面。
“這是給誰的襖子?”林泱好奇道。
何滿子道:“李紈素那個小丫頭的,到了冬日里她要到山上采藥,我便給她做了這件襖子御寒。”
“你用心了。”孟淑月感慨道。
財不外露,何況李紈素一個女兒家。她經常獨自上山采藥,自然是越低調越好。
她想起李紈素在林知堂忙得四腳朝天,看向林泱道:“你不是在長史府整理文書嗎?怎么今日有空找阿滿?”
林泱微抬下巴,道:“文書很好整理的。”
作為一個體驗過工業化的現代人,林泱對古代極其低下的生產力有著深刻認識。
她看到各地呈遞上來的文書,洋洋灑灑數百字,能用的信息能有1/4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她只需要按照州縣整理,很快就理出來。
沒辦法浮詞太多。
古代人工作量是真得少。
比如平城縣上報說修河渠,按照林泱的做法寫河渠書,然后畫一張地圖,提交工程預算和報價,寫上希望獲得上峰多少幫助。
但平城縣令不是這樣。
先寫一大堆必須要修的理由,然后重點描繪若是不修當地百姓受苦云云,最后希望獲批。
既然是個工程,需要多少人力,圖紙是否完備,需要花多少錢等各種前期規劃都沒寫。
她拿著平城縣令的《河渠書》找孟白商,跟他吐槽這個明府真能模糊重點。
孟白商回答她說‘虧你讀那么多策論,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也不打緊,能習慣就行’。
然后扔給林泱另外一份文書。
她一看,真是好家伙,廢話更多。
于是她十分干脆,直接記錄‘平城縣請修河渠,需從頭規劃’。
這是關于官員的。
另外大戶人家人員嚴重超支。
比如長史府。
朱明是專門跟林泱出去的一等女使,平時做衣裳的有五個,負責灑掃有六個,廚房里的廚娘連帶燒火丫鬟采買有五個,這還不包括家丁。
她掐著手指頭算了下,按照這些人的工作量,每天最多兩個時辰。
這還是林泱砍掉不少閑人后的結果。
當然她還被城中娘子譏諷小氣上不了臺面。
都說窮人想象不到有錢人的生活,說是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卷大蔥。
果然如此。
但窮人和有錢人都是人,人性的各種卑劣一樣不少,窮人雖想象不到有錢人生活,但對人性的窺探絲毫不比有錢人差。
比如關于何滿子。
這幾天何滿子家中周圍聚集很多人。
有婆子罵她沒有尊卑盯著其他家的男人,有人大肆宣揚她父親為非作歹,還有人說她在宮中勾引今上被趕出宮,有人往她家里扔蔬菜,還有些往里面扔雞蛋……
分工十分明確。
起初林泱覺得她放蛇嚇唬嚴麗華和盧夫人,也該受點教訓。
誰知道事情過了一個多月,絲毫沒有減輕的跡象。
林泱感慨:這個梁媛兒還真是不屈不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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