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夕,晉陽令裴策的妻子蘇夫人向城中女眷發出邀請函,說得了不少打霜的葡萄凍,想請大家嘗個新鮮。
自然不包含林泱——她被‘禁足’了。
當然有孟淑竹。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眾女眷開始討論冬日穿什么,不多時大家被孟淑竹身上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貍里的鶴氅給吸引了。
“這件鶴氅真好看,完全看不到針腳,真是巧奪天工。”李三娘直勾勾地看著。
孟淑竹心下頗為得意,幸虧今日林泱不來,她就可以繼續當嫻雅幽靜的國公府六娘。
她淺淺笑著,十分得體的應對大家的夸贊。
不遠處的崔九齡臉上掛著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不久前國公府派山丹出去采買,結果她居然‘逃跑’后來被流民殺了;長史府的某個丫鬟也橫遭不測。
甚至并州司馬杜毓家里,長子杜行之醉酒強行寵幸一個婢女,誰知道那丫頭性子那么烈,第二天就自盡了。
在此時裴策家設宴招待眾位女眷,用意令人玩味。
沒多久孟淑竹就厭倦了這堆翻來覆去的客套話,看到蘇夫人旁邊的強顏歡笑的杜若,便笑著邀請她一起到花園里賞花。
孟淑竹想起那日裴晗醉酒要求杜若陪,心里不禁生了憐憫之意,一副哀憐的語氣道:“古有孟光與丈夫舉案齊眉,阿姐且不可妄自菲薄。”
“你怎么也開始說這種渾話了?”杜若皺眉道。
居然來勸我當受氣媳婦?
孟淑竹被她懟的啞口無言,尷尬笑了兩聲,小聲道:
“你看裴策肩有監察其他官員職責,為了不讓大家面子上難看,蘇夫人不是開宴席就是給大家送禮,我身上這塊白狐貍里就是她送的,價值三萬錢,你們院中一月不過一萬錢。裴府入不敷出啊!”
“你倒是聰慧,居然能算出裴府入不敷出?”杜若順著她的話頭講。
她心里冷笑不止,能算出裴府開支又怎樣,捫心自問,她是蘇夫人她也得這么干。
前車之鑒梁夫人,端著架子不屑跟其他夫人曲躬,遇事只會拿帝都壓人。他家出了事,大家都是看熱鬧心態,最終在晉陽呆不下去灰溜溜回老家。
孟淑竹笑道:“反正阿姐有嫁妝,怎么都不會少了阿姐的。不過阿姐一定要看好自己嫁妝,我聽說蘇夫人的嫁妝都快用完了。”
“嗯?”
“阿姐的嫁妝一定要留給自己的孩子。”孟淑竹以為她沒聽懂。
杜若臉色煞白,幾欲掙脫被她拉住的手,但都失敗了。
孟淑竹知道珊瑚肚子里懷著一個,更加費力挽住她的手,把頭伏在她耳朵小聲道:
“阿姐,我知道李紈素在給珊瑚安胎,可你也別退縮啊。一個小小的庶民而已,你難道還被她鉗制住嗎?還有那個珊瑚,也不過是個奴婢而已。”
她心里冷笑,這招叫什么來著,借刀殺人。
杜若深吸幾口氣,冷冷道:“當初江氏懷孟淑梅時,肯定有你這樣的人在盧夫人跟前說什么。”
說完不顧孟淑竹鐵青的臉,猛地甩開她。
孟淑竹在地上唾了一口,好心當成驢肝肺!
不行,以后得遠離跟林泱關系好的。
都是一丘之貉。
她狠狠在地上跺了兩腳,漫無目的的快走,忽然她看到面前有人擋住自己,抬頭一看,正是裴源。
裴源笑道:“誰惹弱不禁風的孟家妹妹生氣了?”
孟淑竹忽然委屈的哭起來。
所有人都不覺得她弱不禁風,明明自己從小身體不好,全靠著補藥和燕窩將養,平日若是騎馬快些,都會氣喘吁吁。
她們非認為自己不行,自己太差。
可身子差也不是自己選擇的,況且女子柔弱本就是正常,她還覺得那些能騎馬射箭的都是嫁不出去的田舍漢呢。
她抽抽搭搭半晌,接過裴源遞過來的帕子,嗔怒道:“我,我也不過是好心提醒……”
裴源想到剛才她說的那番話,那是好心提醒嗎,明明是挑撥離間。
“都過去了,不如往前看。”裴源沉吟片刻,“你這件衣裳很好看。”
孟淑竹往前看,發現面前是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笑容溫和的男子,臉唰的一下通紅。
裴源沒注意到她的小心思,繼續開解她道:“母親辦的宴席,竟然讓娘子不自在,某在這里給娘子致歉。”
說著朝她抱拳微微躬身。
孟淑竹忙扶起他,不小心觸碰到他的手,趕緊收回來道:“沒事,是我太不懂事了。”
“阿娘特地不邀請林娘子的。”裴源低聲道。
孟淑竹頓時來了興致:“為什么?”
還有人不想跟林泱打交道,真是太稀奇了。
裴策望了望一臉雀躍的裴源,心道這小子不會又被那幾個大小狐貍忽悠了,冷著聲音問道:“山丹果然是被派去采買梅株,不慎跌落水中而亡?”
“是。”裴源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我怎么聽說素日山丹都不能出國公府,為什么突然讓她去采買?”
“孟淑竹告訴我,那日她跟林娘子爭丫鬟,后來林娘子就被國公大罵一頓,再然后幾個人都能自由出入。”
他頓了頓又道:“今日陪孟淑竹過來的,也是當初從晉陽宮下方的其中一個。據她說林娘子就是看不上她們仨狐媚手段,故意派婆子折騰她們。”
“這個林泱歪打正著,幸虧孟淑竹是個蠢的。可惜這樣一來,我們在國公府的眼線就斷了。”
裴源上前一步,道:“我覺得那個孟淑竹不錯。”
“她怎么會出賣自己的父親?!”裴策吹胡子瞪眼,自己兒子越來越蠢了。
裴源身子一抖,忙道:“她不會揭發自己父親,可她會揭發自己嫂子。若不是從她口中聽說,我也不愿意相信國公居然當眾責罵兒媳婦。”
雖然現在男女沒那么多防,但有些還是要注意的,以免被人落下話柄。
比如裴策或者裴源,從不跟杜若單獨見面,甚至每次跟她說話都客客氣氣的。若是杜若發狠打死了珊瑚,裴策肯定幫忙把尸首埋了。
所以林泱‘虐待’晉陽宮幾個小娘子,實在算不上什么。
“那你注意下分寸。”裴策捋捋胡須,“她倒是個好生養的,你若是能得她青睞,到時候為父還是會想辦法支持你的。”
“是。”
“對了,我越想越不對勁。”裴策正色道,“上次你除燎火幫少年和流民,是怎么悄無聲息把這件事蓋過的?”
夜里有人在晉陽城火拼,事后孟思元以及其他同僚居然都當做此事沒發生?
太不正常了。
裴源雙膝一屈,跪在父親跟前,一五一十將事情原委說個分明。
“什么!竟然是孟白商掩埋的尸首!”裴策大怒,朝兒子狠狠踹了一腳,“你這個蠢貨!”
他一把拽住兒子衣領,罵道:“你知道孟白商是什么人嗎?”
“夜里打架,按律……”
“按律個鬼。”裴策對兒子很失望,“滾去打聽下那些人埋到哪里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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