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之前,秦絕的手頓了頓。
她敏銳地感受到空氣中氣氛有異,排練室內一片寂靜,沒有歌聲、交談聲,連呼吸聲都有些輕微,但人數很正常。
余光瞥見花絮跟拍師,秦絕眨眨眼。
公演前的放松?整蠱活動?
想也知道不會出現“一推門出現恐怖襲擊或劇團成員異變”這樣的驚悚事,
秦絕停在把手上方的手自然下落,打開排練室的門。
一大團彩帶亮片暴雨似的澆下來,秦絕不由得瞇起眼失笑。
她把頭發間的彩帶抓下來,正要問“這是什么討彩頭的傳統嗎?”,就聽排練室內的全員笑盈盈地大喊道:
“生日快樂――!”
秦絕一愣:“誰生日?我?”
那邊許雙雙已經把蛋糕車推了出來,蘇酥小跑過來笑得眼睛彎彎:
“是啊!八月十九,
班長你怎么忙得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了呀!”
她迎上秦絕怔愣的表情,
一時竟也有些不確定了,
撓撓頭道:
“誒,難道我們資料查錯了么?”
秦絕回神:“哦――沒有。嗯,我生日是這一天。”
今早點開手機時屏幕上還彈出了各個應用的慣例祝福,只是她并沒在意,隨手點了跳過。
秦絕笑著搖搖頭:“好長時間沒有過生日,完全忘了。”
“辛苦辛苦,都是你太忙啦。”
蘇酥繞到秦絕背后,推著她的肩膀向前走,“嘿嘿,我們稍微準備了一下生日驚喜!生日快樂喔!”
“謝謝,謝謝各位……”
秦絕輕輕點頭,和其他圍觀的吳海舟等人一起含笑拍掌。
“歡迎來到二十歲。”
林柔面帶笑容款款走來,手中舉著再常見不過的、過生日用的紙王冠。秦絕配合地低下頭去,任她將王冠戴在自己頭上。
“辛苦了。”林柔認真道。
“分內之事。”秦絕抬起頭,視線晃過三層奶油蛋糕,
又掃過周圍微笑著的同事們,驀地有些感慨。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又似乎很慢。
去年今日,
她在遼省連城的臥室床上重生歸來。
一年了……嗎。
回想起來,只覺這三百多天里有一大半都獻給了表演。
痛苦過,迷茫過,但也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有家里人,有作品,有未來等待相遇的劇本和角色。
教出了出色的學生,尋回了昔日的戰友,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錯,這一年的人生,她沒有浪費。
秦絕噙著笑意,微微躬身向周圍的人群致謝,禮數周全。
“稍稍策劃了幾個小環節,方便我們繼續么?”林柔語氣輕柔地問,“要是組長覺得時間來不及,我們就跳過請你吹蠟燭咯?”
她說罷眨眨眼睛。
秦絕失笑:“拒絕也太煞風景了,怎么能拂了你們的好意。
“沒關系,壽星最大,
今天你的心情和感受才最重要。”林柔偏頭淺笑,
眼眸里浸滿了真誠。
“好好――”
秦絕笑著點頭,“我還真的蠻好奇的,來吧。”
林柔莞爾,轉頭與清曲劇團的團長吳海舟視角相接。
吳海舟點點頭,從懷里拿出信封,抽出信紙。
“給藍組組長、作品總負責人,秦絕:”
他咬字平緩,并沒有夸張的抑揚頓挫,與嘮家常沒什么兩樣,但語氣里的誠摯與認真卻做不了假。
“起初提起筆時,覺得這樣寫信讀信的形式似乎有些老舊,并不適合出現在一個年輕人的生日驚喜上。然而想了想,又覺得似乎沒有什么能比這樣的形式更加適合你。
“我,以及我們清曲劇團,和你接觸的時間嚴格來說并不長。可是對于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在短短的時間里,我們大家卻已經有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印象。
“你是一個過于老成的年輕人。成熟,穩重,負責,組織力強,領導力強,同時又有著極其認真刻苦的jing神和無與倫比的創造力。
“老吳我在自己幾十年的記憶里回憶了一圈,發現你的實力,你的為人處事,你的性情,在當前、甚至超出當前這個年齡段中都無出其右。
“前不久得知你才二十歲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震驚。因為在和你討論的過程中,我時常覺得我在和一個同輩人講話。”
吳海舟帶著笑容,娓娓道來。
秦絕安靜地站在他對面不遠處,認真傾聽。
“我們有幸參與了第七輪作品從雛形到定型,再到最終完成的過程。在這整個過程中,起著最至關重要作用的人毫無疑問是你。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可以承擔起如此數量繁多,又如此重要的職責。
“不論是舞臺,走位,臺詞,動作,音樂,還是戲服,道具,特效,一直以來統籌全局的人都是你。
“而這之中最令人欽佩也最讓人感動的是,你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安排事務的領導者,你會加入到最基層的一線中來,參與著每一個進程,為每一個小細節嚴格把關,jing細調整,事無巨細地奉獻自己的力量。”
吳海舟念著信件,平緩的語氣逐漸多了更多的感慨。
“在這段時間里,我們頻繁地聯系。最早的時候是凌晨5點多,最晚的時候,晚到凌晨兩三點。
“每一次,我第二天起來看見聊天窗里很晚很晚的消息的時候,內心都非常的觸動。
“因為我記得,你很早就開始在我們每天結束最后的排練時,提醒我一句說:‘吳老師,記得把免打擾模式打開’。
“你說,‘因為我可能很晚會給你發消息,但是你不用著急回我,我只是有什么突然的靈感怕自己忘了,所以當時要表達給你’。
“然后又說,‘沒事的,你好好休息,不用管,不需要馬上就回復我,等第二天我們碰面的時候再一起討論就好’。”
秦絕聽笑了,她沒想到吳海舟會把這種小事也寫進信里,還原樣復刻。
吳海舟看了她一眼,眼里流露出無奈和喜愛,繼續念道:
“我真的覺得很震撼。因為,我之前以為你會是一個編劇,會是一個導演,但事實上,你的職能是一個演員。
“一個演員,能單憑自己的能力和號召力,把一個非常簡單粗糙的故事從雛形一路發展到今天這樣可以支撐起兩小時,含特效、強互動的音樂劇演出。這之間的努力付出,是哪怕說出來別人都很難想象的。
“而這里面絕大部分的努力和付出,又都只發生在不會有人知道的幕后。”
吳海舟頓了頓,情真意切道:
“我有很多次特別想讓節目組派來的花絮跟拍師多去拍一拍你自己一個人在深夜,忙著處理各種事情的狀態。
“但是不知道該說是驚訝還是可惜,就是你本人并不在乎這件事情。
“你讓花絮跟拍師留在排練室,留在舞臺旁邊,留在體育館,卻很少讓自己出現在鏡頭里。”
秦絕張了張嘴,被吳海舟的視線捕捉到,他繼續念信,沒有給她插話的機會:
“甚至你反而會有點抗拒。
“明明平時都是一副十分穩重、得體的樣子,卻在提到這樣的事情時會感覺有一些……慵懶。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沒必要’、‘不在乎’的氣息。
“我真的很少遇見這樣不想把自己的優秀展示給別人的人。這過于謙虛了。
“但是,你說的話卻又震驚到了我,我還記得你當時有給我回一條消息說,不希望自己在大眾眼里的定位混淆。
“你說你只想做一個演員,以后也還是想做一名純粹的、為角色服務的演員。只是這一次除了演員之外,你還要顧及到一些其他的事情,僅此而已。”
吳海舟露出無奈的笑容,他對上秦絕“呃啊――”的眼神,干脆放下了信紙。
“很厲害。”他道,“我只能說,很厲害。”
“沒有再多的話能表達我的欣賞和贊嘆。
“所以在這一次的生日小驚喜里,我斗膽把這些事情都提一提。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我覺得這是應該讓別人稍微知道一下的。”
秦絕渾身不自在地雙手抱臂,手在胳膊上搓了搓,整個人痛苦面具,抬頭看向天花板(順便一只手超級敏捷地將掉下的紙王冠扶住)。
夸的人真情實感,被夸的反而滿臉抗拒,這種反差讓圍觀旁聽的人都不禁抿唇微笑。
“我很想說,你可以不用這么謙虛。”
吳海舟還在輸出,“但是恐怕你對我這樣的勸說也會表達不贊同。”
他被秦絕的反應逗得笑了笑:“畢竟這些天的接觸,我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你是一個非常獨立有主見的人。”
“討論正事的時候,你很平和,很包容,可以容納更多的思路,以非常謙虛、平等的角度去面對它們,面對與你一起討論的人。
“可是一旦涉及到了有關個人想法和選擇的時候,你又非常堅定,其他人是勸阻不動的。就像我現在這樣。”
“呃啊――”
秦絕終于受不了了,羞恥地皺起臉,“可以了可以了,吳老師,不要讓我繼續社死了!”
就也不必這么硬夸!
這是什么生日特有的懲罰環節嗎,不至于啊!
眾人看著秦絕呲牙咧嘴的難受模樣,微笑再也保持不住,紛紛笑出了聲。
林柔和蘇酥等人更是忍俊不禁,他們剛才都被吳海舟聲情并茂的念信惹得眼泛淚花,可視線一移到臉上寫滿了“噫呃”的秦絕那里就忍不住想笑,感覺情緒都要斷層了。
吳海舟清清嗓子,把笑容收回去,認真道:
“終于,在你的帶領下,我們即將迎來正式公演,即將面向廣大觀眾,竭盡所能為他們獻上一份滿意的答卷。
“辛苦了。秦組。
“這整整十八天,辛苦你了。”
在這之前,誰跟吳海舟說僅僅十八天能夠完成一部極其出色的音樂劇,吳海舟一定會覺得說話的這人腦子有問題。
但事實證明,秦絕做到了。秦絕帶領著此時此刻站在排練室里的大家做到了。
就像剛才說的,再多的贊美之詞已經無用,唯有一句發自肺腑的“厲害”能表達自己的心情。
吳海舟帶頭鼓起了掌,快要尷尬死的秦絕也恢復了常態,和大家一起鼓掌。
“謝謝,謝謝諸位老師。能有今天的成果,是我們一同努力的結果,每個人的付出都必不可少。”
她誠懇說完這兩句話,甚至出了口氣,心有余悸道,“結束了是吧?”
林柔淺咳一聲:“其實,我也寫了一……”
“打住!”
秦絕立刻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我是壽星聽我的,不要念了,現在切蛋糕!”
放過她這個半百老人吧!不要再真情流露了!
林柔忍了忍,沒忍住,“噗哧”笑出來。
她舉起雙手投降:“好的好的,聽你的。”
蘇酥和許雙雙湊在一起吃吃地笑,對視之間,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出了一致的內容:
班長羞恥的點好怪哦,很難不被可愛到。
于是大家湊上來,喬遠蘇把二十根色彩繽紛的蠟燭點上,瑩瑩火光很是喜人。
秦絕再三確認不會再有其他環節后總算長吁一口氣,俯身準備吹蠟燭。
“誒!班長,還沒許愿呢!”蘇酥提醒。
秦絕鼓起的腮幫子又“叭”地癟下去,沉吟著道:
“……我希望世界和平。”
“噗。”許雙雙被打敗了,靠在熟人身上哭笑不得,“怎么還是這么老干部啊,不愧是你!”
叢寧安也是笑得無奈,他本想打趣一句“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可秦絕的這個愿望……嗯,那還是靈吧,挺好的。
“可以吹了吧?”秦絕左右看看。
“可以可以。”
大家看她這一臉“快放過我吧”的表情,uu看書一個個不厚道地笑得甚是開心。
秦絕彎腰將蠟燭吹滅,在歡呼和喝彩聲中切開蛋糕。
以吳海舟和林柔為代表,排練室里的眾人依次送上禮物。有的是信,有的是寫滿了寄語的便利貼,也有的是不太復雜但勝在心意的小手工。
小艾莎和小安娜一人手里捧著個花環小跑過來,秦絕半跪下去微微低頭,任由花環套在脖子上,然后順手將她們倆撈住,兩個小姑娘一左一右在她臉頰上吧唧了一口。
秦絕笑得瞇起眼睛。
歡鬧過后,她拜托人群中的李鴻把蛋糕暫時寄存在劇場的冰箱里,等著休息時分給大家吃,接著叫張明和扈長鋏把眾人的禮物都收好送回酒店,態度鄭重認真。
“咳咳。好了。”
處理完一切(順便幫著掃了掃地上彩帶)的秦絕拍拍手,再度恢復到往日里的正事狀態。
“今天的任務很輕松,上午排練室里過一遍,下午涼快點的時候在舞臺上過一遍,之后就解散。”
秦絕含著笑意道,“來之前李老板和我知會過售票情況,情勢非常好,大家可以放寬心,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的正式演出。”
“那么。”
她神情一肅,“現在各就各位,排練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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