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濯幾個堂兄弟喝酒的地方,選的是國公府花園內最高的松山,站在松山頂上,能俯瞰整片花園,當時陸濯的位置,恰好面朝北側,瞥見了四夫人、魏嬈在青石小道上相繼經過的身影,一個跑得匆忙,一個左右張望鬼鬼祟祟。
陸濯心中起疑,遂找個借口離開松山,一路追了上來。
陸濯看得出四夫人在哭,魏嬈既然追了進去,無論抱著什么目的,肯定都會安慰四夫人,所以陸濯只守在外面,并沒有跟進去,免得聽到什么男子不該聽的。
可陸濯沒想到,魏嬈出來后竟然半個字都不肯透露。
四夫人是他的嬸母,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被他們撞見哭泣兩次了,必然是出了大事。
“四嬸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陸濯跟在魏嬈身后,低聲追問。
魏嬈停步,轉過身來。
皎潔的月光在陸濯俊美的臉上籠罩了一層清冷的光輝,他眉峰微鎖,顯然很在意這件事。
魏嬈想了想,隱晦地刺了他一把:“剛剛我在園中賞燈,聽見兩個小丫鬟議論四叔無子可能會納妾之事,我正要訓斥她們,就發現四嬸竟然也在附近,被那些閑言碎語氣哭了。”
陸濯聞言,臉色變得比這元宵之夜還要冷。
四叔有腿疾,四嬸愿意嫁過來且任勞任怨地照顧四爺,陸濯等子侄無不敬重四嬸,今日竟然被兩個碎嘴的丫鬟議論。更讓陸濯動怒的是,丫鬟們會碎嘴,說明陸家馭下不嚴,這一幕偏偏被魏嬈撞見了。
看魏嬈的神色,明顯就是在利用此時嘲諷他。
陸濯轉身就走。
魏嬈淡淡地提醒道:“那兩個丫鬟,一個眼睛很大很漂亮,嘴唇厚厚的,一個細長眼睛櫻桃小嘴,今晚同時在園中值夜,世子稍微查對就能揪出來,隨便找個理由打發了就是,可別再驚動了四嬸。”
陸濯背對著她,冷冷道了句謝。
兩人便分路而走了。
賞燈結束,魏嬈先帶碧桃回的松月堂,被柳芽告知,陸濯還沒回來。
魏嬈:“明日三公子、四公子離京,世子陪他們喝酒去了,你備上醒酒茶吧,以防世子要用。”
這樣的節日,陸濯若不來后院過夜,便是打她的臉,他那樣的偽君子,絕不會忘記這點。
柳芽自去安排。
魏嬈換上練功服,去院中練劍,泡在桶里沐浴的時候,聽見陸濯回來了。
“世子要用醒酒茶嗎?”
“不必,備水吧。”
翌日國公府幾房人都起得很早,魏嬈與陸濯來到忠義堂的時候,人已到了一半。
陸淙、陸澤都換上了騎馬服,并肩站在英國公面前,恭敬地聆聽祖父訓.誡。
二夫人、三夫人紅著眼圈默默地看著各自的兒子。
賀氏帶著賀微雨過來了。
四爺、四夫人竟然是最后一波到的。
魏嬈探究地看向四夫人,兩人的視線在半空撞上,四夫人臉上一紅,馬上垂了下去,羞澀中又帶著一絲異樣的甜蜜。
魏嬈暗暗吃驚,難道四夫人動作這么快,已經與四爺成就了好事?
魏嬈再偷偷觀察四爺,可惜四爺看起來與平時沒什么不同,藏得滴水不漏的。
魏嬈也不好一直觀察,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這場離別之上。
陸濯就站在她旁邊,他沒有特意去看四爺四夫人,卻把魏嬈從探究到驚喜的細微神色變化盡收眼底。
這讓陸濯越發好奇魏嬈究竟與四夫人說了什么,只是他也知道,他不能問,魏嬈不會主動說。
好在知曉與否都沒關系,只要魏嬈沒有惡意,四嬸與四叔繼續相敬如賓便可。
伴隨著少年郎們縱馬離去的輕快蹄聲,英國公府的這場離別結束了。
元宵過后,魏嬈的表哥霍i派人送來了拜帖。
魏嬈已經與英國公夫人打過招呼了,霍i是魏嬈的娘家親戚,英國公夫人那么喜歡魏嬈,當然高興見他。
霍i儀表堂堂,來到京城頂級的勛貴之家也從容有度。他這次登門,除了代表父母給魏嬈送添妝禮,還給英國公夫妻、賀氏、二房、三房、四房都帶了禮物,皆是書畫、茶酒等適合各房長輩的雅禮。
魏嬈坐在英國公夫人身邊,表哥這么出色,她也覺得有面子。
英國公夫人對霍i贊不絕口,還想留霍i在國公府小住幾日。
霍i笑道:“老夫人的美意晚輩心領了,只是舍妹出嫁在即,今日給老夫人請了安,明日再陪外祖母說說話,晚輩就要回去了。”
如此,英國公夫人便不多留了。
魏嬈請表哥到松月堂小坐,她為表妹霍琳準備了添妝,托表哥帶過去。
霍i讓小廝收好東西,這就要告辭了。
魏嬈急道:“表哥連茶都沒喝,怎么不多坐坐?”
霍i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表妹現在是國公府的少夫人,行事要更加謹慎小心,莫要予人話柄。”
說完,霍i叫表妹留步,他帶著小廝走了。
魏嬈這才意識到,表哥來去匆匆,是怕外人說表兄妹倆的閑話。
魏嬈心里酸酸的,論起來,她與表哥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兩三年見一面,去年外祖母過壽表哥又要打理京城的生意,兄妹倆才多見了幾次,可表哥對她太好,有求必應,還處處為她著想,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也不過如此了。
只是這么好的哥哥,轉眼又要天各一方。
霍i離開英國公府后,去自家的鋪子看了看,逗留到后半晌,他騎馬出城,前往外祖母的閑莊。
往常他來,外祖母定是眉開眼笑,舅母王氏也高興見他,大表妹周慧珍矜持一些,小表妹周慧珠就像親妹妹一樣,圍著他轉來轉去。
然而今日,霍i一跨進廳堂,就察覺到了不對,外祖母沉著臉,舅母耷拉著腦袋,大表妹周慧珍不在,小表妹周慧珠仿佛夾在外祖母與舅母之間,不知道該幫著哪邊說話,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外祖母,出了何事?”霍i直接來到了壽安君面前。
壽安君瞪眼王氏,先打發周慧珠下去。
周慧珠乖乖地走了,還體貼地從外面拉上了門。
霍i再次看向壽安君。
壽安君哼道:“那個西亭侯世子韓遼,先前來向慧珍提親被我拒絕的那個,上午又來提親了,你舅母表妹都想嫁,i哥兒你說說,韓遼會是慧珍的良配嗎?”
素來沉穩內斂的霍i,聞言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西亭侯府的確尊榮富貴,可韓遼妾室子女無數,簡直是個美人他都要撲過去耕耘一番,完全把女子當玩物當生孩子的工具,更別說韓遼上面還有一個不慈的母親,慧珍表妹若嫁過去,恐怕骨頭都要被那一家人吃干抹凈。
“西亭侯世子好色成性,京城閨秀避之不及,還望舅母三思。”霍i直言勸說道。
王氏低著頭,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擰斷了。
道理她都知道,可這年一過,慧珍都十七歲了,去年春天去云霧山上丟了好多的臉都無合適的世家公子問津,眼看著魏嬈嫁進了英國公府被無數閨秀羨慕,她的慧珍若真聽婆婆的招個沒出息的上門女婿,豈不被全京城嘲笑?
韓遼再好色,女兒嫁過去,都是堂堂侯府的世子夫人,熬個十幾年,惡婆婆一走,女兒變成了侯府的當家主母,誰還敢說閑話?
再說了,韓遼好色,女兒有艷色,必然不會失寵,生了兒子后腳跟更是站得穩穩的。
為了女兒,王氏抗住了婆婆與外甥帶來的壓力,低著頭道:“那畢竟是西亭侯世子,人家二度來提親,咱們再拒絕,恐怕傷了和氣。”
壽安君一聽,閉上眼睛,靠到椅背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再不呼出去,她怕自己會被王氏母女活活氣死。
雖然只有王氏自己坐在這里,可壽安君知道,大孫女周慧珍比王氏更盼著嫁到西亭侯府吃香喝辣去,可惜傻姑娘不懂,吃香喝辣容易,侯府的尊榮卻不易得,要自己夠好,也要家人幫扶,那西亭侯府,誰能護著她?誰愿意護著她?
“母親,您就應了吧,慧珍那么美,您就忍心讓她被一個碌碌無為的上門女婿糟蹋?”
王氏跪到壽安君面前,哭著替女兒爭取道。
她的女兒容貌不輸大小周氏什么,也沒比魏嬈差多少,憑什么那娘仨嫁的一個比一個好,她的慧珍卻只能淹沒在這處遠離京城的徒有其表的莊子上?一想到壽安君要挑選一個厚道老實的普通男人倒插門,王氏自己都受不了,更何況一心高嫁的女兒?
“母親,兒媳求您了,西亭侯世子戰功赫赫,再怎么說也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啊。”
哪個男人不好色呢,好色的英雄總比好色的孬包強。
排除西亭侯府的閑雜人等,王氏真心覺得韓遼本人很不錯了,要貌有貌,要本事有本事,只比那陸濯差了一點點而已。
壽安君仍然閉著眼睛。
就在此時,緊閉的門板突然被人推開,周慧珍手持剪刀沖了進來。
“表妹這是做什么?”霍i怒目而起,走過去要搶走周慧珍的剪刀。
“你別過來!”周慧珍呵住他,哭著看向主座上的壽安君,“祖母,韓世子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已經想好了,這輩子非他不嫁,祖母若不同意,我這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
壽安君見她這潑婦樣,倒是笑了:“剪吧,我覺得啊,你做姑子都比嫁他過得舒坦。”
周慧珍瞪大了眼睛。沒人攔著,她的剪刀卻剪不下去了。
霍i趁機把剪刀搶了過來。
威脅不成,周慧珍捂著臉跪到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祖母偏心,嬈嬈嫁的那么好,您為何就不許我高嫁?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怎么只偏心她?”
壽安君冷眼看過來:“你嫁誰與嬈嬈何干?你真以為你嫁了韓遼,就能過得像嬈嬈一樣?”
周慧珍仰起頭,掛著淚珠的艷麗臉龐滿是倔強:“我嫁了韓遼,只會比她過得更好。”
壽安君又吐了幾口氣,揉了好幾次額頭,終是同意了:“行吧,你想嫁就嫁,我不攔你,只是有一樣,你要嫁過去,隨便你娘為你準備嫁妝,我的東西你一樣都別惦記,若我猜的不錯,早晚你會求著改嫁,等你二嫁了,該分你的,祖母也絕不會短了你。”
王氏急了:“母親,您不能這樣啊,您……”
壽安君一眼瞪得她閉了嘴,再問周慧珍:“怎么樣,你還嫁不嫁?”
此時此刻的周慧珍,高興得都要飛起來了,只要嫁了韓遼,韓遼的富貴都是她的,祖母給不給嫁妝又如何?
她擦干眼淚,眉飛色舞:“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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