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嬈有隨陸濯前往甘州赴任的文書,憑借這份文書,憑借她陸濯夫人的身份,魏嬈成功帶領五百府兵通過了邊關哨卡,直奔西亭侯所坐鎮的兵馬大營。
七月時節,陽光熾烈,魏嬈第一次沒有戴面紗奔馳在草原之上。
離她最近的趙柏也與她略微保持了距離。
魏嬈一會兒視野清明,一會兒視線模糊,草原的風很大,吹得她臉發干,好在草原一片廣闊,她只要認準大致方向,哪怕偶爾分心,也不至于跑錯路。
連續奔波一日,魏嬈等人終于看到了兵馬大營,大營中插滿了各軍旗幟,魏嬈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屬于神武軍的赤紅軍旗。
軍旗飄揚,像一團跳躍的赤紅火焰,也像陸濯策馬奔來的身影。
喉頭發哽,魏嬈緊緊盯著那面軍旗,冷靜片刻,她加快速度跑了過去。
哨兵見了他們,因為離得遠難分敵我,立即通知了主帥西亭侯。
西亭侯派兒子韓遼帶一隊人馬出來。
這時魏嬈等人距離軍營已經近了,韓遼一出來,定睛一看,只見領頭的是一匹白馬,馬上的人長發飄揚,再看她的臉,竟然是魏嬈!
認出魏嬈,韓遼馬上就猜到了魏嬈的來意,至于魏嬈訓練的那五百府兵,他在京城便已經聽說過消息。
“請郡主節哀!”
待魏嬈來到面前,韓遼下馬相迎,神色凝重悲痛,仿佛他真的為陸濯的死難過。
魏嬈盼著陸濯活,沒想到她來到軍營看見的第一個人竟然是韓遼,那個根本不會替陸濯難過的人,無需看韓遼的臉,光那聲音都讓她惡心想吐,理智早已消失不見,魏嬈揚起馬鞭,劈頭蓋臉地朝韓遼甩去!
以韓遼的伸手,他能夠完全避開,不過心緒翻飛,韓遼只是微微偏頭,拿肩膀承受了魏嬈的鞭子。
魏嬈徑直越過他,奔入大營,朝著神武軍駐扎的營地而去。
趙柏緊隨其后,當魏嬈勒馬停在神武軍的主將大帳前,趙柏已經放聲喝道:“郡主在此,神武軍將士全都給我出來!”
聲音未落,只聽營帳被人甩飛的連續聲響,短短片刻功夫,五萬神武軍所剩的一萬八千多將士已經全部列于陣前。
魏嬈人在營帳。
這是陸濯的大帳,帳里是他用慣的東西,可她從外帳走到內帳,視線所及,并沒有陸濯的人。
她怔在原地。
帳外傳來趙柏審問一位神武軍吳姓參將的聲音,吳參將聲音哽咽,解釋了陸濯、陸涯犧牲的經過:“……烏達撤兵后,我等翻遍了鐵蝎嶺,只找到世子爺的槍與戰盔,那烏達賊人定是帶走了世子爺、二爺的尸首……”
周圍的一切突然開始旋轉起來,魏嬈閉上眼睛,待那一波波的眩暈感終于退去,魏嬈那袖子擦擦臉,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目光迅速落在了趙柏面前的吳參將身上:“光看到槍與戰盔,未必說明世子死了,也可能逃了出去,飛墨乃神馬良駒,你們可有看到飛墨的尸首?”
烏達將領可能會帶走陸濯的尸體回去邀功,卻不會多此一舉帶上一匹戰馬。
魏嬈相信,如果飛墨活著,一定會守著陸濯寸步不離,如果飛墨也死了,她才相信陸濯真的遇到了不測。
可魏嬈的問題,神武軍眾人誰也給不出確定的答案,因為大家返回鐵蝎嶺時光顧著尋找世子爺與二公子了,那么多的駿馬尸體,黑馬尤為常見,誰也沒有想到去看飛墨在不在里面。
“我要去鐵蝎嶺,你們誰愿意為我帶路?”魏嬈重新上馬,她要親自去找。
“郡主節哀,當日那情形,守城他們不可能還活著,且烏達軍隨時可能出沒,郡主萬萬不可以身犯險。”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老邁沙啞的聲音,魏嬈回頭,看到了頭發灰白的西亭侯,他看起來十分憔悴,身邊有長隨攙扶,西亭侯身后,還跟著幾員將軍。
吳參將站到魏嬈的馬前,替魏嬈引見幾位將軍,其中就有榆城軍主將秦珉,以及與陸濯并肩作戰多次的鄭參將。
秦珉也勸魏嬈:“請郡主節哀。”
魏嬈無意與他們多說,視線投向那一萬多神武軍:“我再問一遍,你們有誰愿意為我帶路?”
“末將愿往!”
“我愿意!”
“我愿意!”
一萬八千多神武軍,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他們敢去,魏嬈就敢全部帶上!
“這是戰場,郡主不可兒戲!”韓遼沖出來,攔在魏嬈的馬前。
魏嬈冷笑,目光掃過韓遼、西亭侯父子,最后質問西亭侯道:“據說那日惡戰,如果不是侯爺吐血昏厥,大軍未必會退?侯爺這口血,吐得可真是時候。”
西亭侯臉色微變,卻長嘆一聲,不愿與小輩計較的模樣。
韓遼卻容不得魏嬈口出狂言,剛要讓魏嬈給他的父親道歉,魏嬈一揚馬蹄,繞過韓遼往外沖去。
趙柏、吳參將率領魏嬈的五百府兵與一萬八千多神武軍,浩浩蕩蕩地追隨著。
“父親,您就讓她這么去了?”韓遼神色復雜地道。
西亭侯嘆道:“守城犧牲,郡主悲慟可以理解,這樣,你帶兩萬人馬跟隨郡主,若遇敵情速速派人來報。”
韓遼領命,肩上被魏嬈甩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那么辣的美人,韓遼可舍不得她白白去送命。
“末將也隨韓將軍走一趟。”鄭參將突然道。
西亭侯瞥了眼鄭參將,點點頭。
秦珉撥給鄭參將一萬人馬。
如此,三支隊伍合起來,也有近五萬人了,足以應對險情。
魏嬈并未在意身后跟了多少人,她只想快點抵達鐵蝎嶺。
鐵蝎嶺向一只巨大的猙獰蝎子臥伏在廣闊的草原之上,經歷過一場長達一日的廝殺之后,此時的鐵蝎嶺尸橫遍野,禿鷲、土狼盤旋不去,聽到響徹天地的馬蹄聲,這才叼著幾塊兒殘肉,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鐵蝎嶺尸臭陣陣,魏嬈臉色蒼白,卻仍然堅持親自去尋。
神武軍的將士在前面為她開路,翻開每一具他們查驗過的尸首以及忽略過的黑馬尸體,方便魏嬈檢查。
山道內都查過了,沒有。
對魏嬈來說,這卻是好消息,眾人爬上鐵蝎嶺,繼續查看山嶺上的情形。
當魏嬈來到半山腰上,忽見遠方風沙滾滾,似是有一支上萬兵馬的烏達軍在追逐……
魏嬈看到了幾抹赤紅!
那被烏達軍窮追猛打的十幾道身影,穿的幾乎全是赤紅色的戰甲!其中一騎黑馬遙遙領先,馬上的人一身銀甲,在日照下如流光一樣,朝這邊來了!
“是世子!快去救世子!”
神武軍的眾人也都發現了遠方的追逐,不用魏嬈下令,眾人潮水般朝山下奔去,爭先恐后地翻身上馬,吼叫著沖向那支烏達軍。
魏嬈也在其中。
韓遼同樣帶人跟在后面,只是臉色陰沉,難道陸濯命大,連這樣的死局也能殺出一條活路?
可恨鄭參將帶了一萬人過來,不然他趁亂給陸濯補上一箭,送他歸西!
魏嬈這邊有將近五萬人,烏達軍繼續追趕片刻,又射箭要了幾個神武軍將士的命,這才轉身,揚長而去。
幾乎同一時刻,黑馬上的銀甲男子突然力竭,跌落馬下。
魏嬈忍了那么久,此刻淚如雨下,沖在她前面的神武軍將士有的去追殺烏達軍了,有的跳馬去扶殘存的幾個神武軍兄弟,魏嬈死死地盯著被神武軍將士為主的銀甲男人,就在她準備下馬親自去抱住自己的丈夫時,她聽到有人喊他“二公子”。
魏嬈一腳踩空,朝草地撲了下去。
趙柏眼疾手快,沖過來扶住了她。
魏嬈一把推開趙柏,踉踉蹌蹌地沖到那銀甲男人面前,除了抱著他的一個士兵,其他神武軍將士都自動讓開了。
魏嬈一步步靠近。
陸涯氣息微弱,認出魏嬈,陸涯眼角滾下淚來,干裂的嘴唇顫顫抖抖:“大嫂,大哥他……”
他沒說完,一口鮮血全部噴到了他臉上。
陸涯全身一僵,隨即反應過來,及時接住了栽倒下來的魏嬈。
倒在他懷里的魏嬈,臉色雪白,嘴角一片猩紅,陸涯想到那日在山嶺上逃竄,聽到懸崖底下有烏達兵興奮地說找到兄長的尸首了,喉頭立即也涌起一片腥甜。大哥將生機留給了他,就連他能帶人逃出鐵蝎嶺,也是因為大哥帶人沖上另一側的山嶺,吸引了烏達的主力。
他對不起大哥,也對不起大嫂。
身體的極度虛弱與心底極度的慚愧,陸涯接住魏嬈不久,同樣陷入了昏迷。
沒人注意到,一匹黑馬越過五萬兵馬,一路跑進了空蕩蕩的鐵蝎嶺,那黑馬在鐵蝎嶺內橫沖直撞,卻沒有尋到它的主人,它回到最后與主人分別的山谷之內,一具尸體一具尸體地拱著。
魏嬈只是急血攻心,被趙柏掐了人中,她便醒了。
“郡主,大小姐還在府里等著您,您萬萬保重身體。”趙柏退后跪下,哽咽道。
魏嬈人還恍惚著,聽趙柏提及阿寶,魏嬈想起什么,看向身旁。
那里,陸涯閉著眼睛,形容枯槁,竟與當初半死不活的陸濯有點像。
堂兄弟倆,眉眼本也有幾分相似。
所以,生死關頭,陸濯將飛墨讓給了陸涯?
親兄弟啊,他當然會這么做。
魏嬈想怨他都怨不起來,她又哪里有力氣去怨。
就在此時,魏嬈聽到熟悉的馬鳴聲,從鐵蝎嶺那邊傳來的!
是飛墨。
飛墨也去找他了嗎?
魏嬈爬上馬,重新回了鐵蝎嶺的山谷。
飛墨叼著什么東西朝她走了過來。
魏嬈下馬,一手撫摸飛墨的臉,一手接過飛墨口中的東西。
是一方手帕,幾乎全被血染紅了。
手帕上繡著兩只不是那么像的鴛鴦,魏嬈的女紅從來都不出彩,那日阿貴打趣趙松得了碧桃繡的手帕,被陸濯撞見,陸濯便也來找她要,魏嬈拗不過他,拿出看家本領給他繡了這么一條,唯一的一條。
可他怎么就不要了呢?
魏嬈抱住飛墨,第一次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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