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安靜,血紅色的夕陽余暉橫拉一條直線懸浮在西面天際的最下方,遙遠又粗獷。
仰頭是明朗又可愛的天空,低頭是寬闊得一眼望不到邊兒的大百花園展現出一種新的神韻。將要澆花澆到天亮,平靜的在此過上一夜。
這時,幾個宮人抬水而來,傳來陣陣腳步沉重的聲響。
太子妃拿起澆花的水壺,打開了蓋子,灰蘭往里填滿了水開始澆花。
一聲不響的澆了小半個時辰。
與澆花的勞頓相較,太子妃的心頭略過一絲的快感。
而這一絲的快感來自于她揣摩透了他的心思,早在奶娘轉身而跑,沒有一句感激之言時,她就料定了有可能會讓她澆花一宿。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她果沒有猜錯,接下來他必然要殺死奶娘。
而做為她的親生子,反手弒母,他下不去手了。
縱算殘忍到了極點上,不怕任何的血腥,他的生母倒在他的匕首之下,他這輩子都將永遠難安,永遠忘記不了她咀咒他的目光,直至他走進冰冷的墳墓里,咀咒的陰影依然籠罩在頭頂。
所以,殺奶娘這件事他讓溫婉去做。
或許,根本就不需要與溫婉說什么,稍稍加以縱容,溫婉這條毒蛇必然要張開毒口,在不明關系的情況下殺死她的親姨母。
至于早就與奶娘劍拔弩張的方嫣紅為何沒有選擇她去殺死奶娘,可能是他認為她還沒有這個資格,她不配前去殺死他的母親。
與其說他寵著方嫣紅的飛揚跋扈,視而不見她的殘忍,莫不如說成是他忌憚著吏部尚書方貴的種種人脈關系。朝中臣子哪一位的仕途的升遷與他沒有往來呢?
仿若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將眾人縱橫串聯在一起,動一發而牽全身,他怎么可能不深思?
他將方一世小人緊緊抓在手中,縱容著他興風掀浪,更有可能謠言都是他授意小人各處散布。要不然,以她太子妃高高在上的身份,方一世小人毫不忌憚的到處造謠打臉太子,他不想活了嗎?
試問一下,哪個造謠興風者會堂而皇之的晃動在眼前,招搖鬧市,而不是行鼠偷狗竊,潛藏陰溝暗角呢?
然而,他也曾在狠狠抽她一記耳光之時,說她的謠言傳得滿宮皆知,令他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真是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由此可見,六一的葬身火海,金蟬脫殼對于他來說,是有多么的致命!
不知道隱藏在暗處的極惡之人,是多么的懊惱沒有早早殺死六一,埋下如此滔天禍根!
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早在二十多年前暗中行此見不得光的陰謀之時,就注定了今日的結局。
這會兒,正一邊澆花一邊思著事,忽聞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不待她轉回頭來,聞得肖二郎的聲音:“天都黑了,你們在干什么?不怕蚊蟲叮咬,瘋了不成?”
她忽然想起來,說過請安綺公主過來用晚膳還有肖二郎。
很明顯,在這黑乎乎的夜里摸索著水桶水壺澆花,令赴約前來共用晚膳的安綺公主還有肖二郎想不出太子妃為何會在此處澆花?更有可能想著是否宮人將話傳錯了!
“姐姐,這些宮人做的粗活,為何你要在這黑乎乎的夜里摸著做呢?這是做多久了,太子殿下不知道嗎?”安綺公主上前道,并且一把奪下太子妃手中的水壺。
安綺公主很久都沒有喊七哥了,而是非常恭敬的稱為太子殿下。可見她心中對太子不爽。
稍稍起了一點點的風,將天空中云朵吹出縫隙,一縷月光順著云縫鉆出,灑落在花園中。
太子妃的裙角早已經濕透,四肢感覺麻木僵硬,但就在安綺公主與肖二郎映入眼簾之時,她的臉上露出喜悅。
“見過安綺公主,太子妃娘娘說好了請你過來共用晚膳,但只能改日了。”玳瑁上前禮道,“太子殿下親傳口諭,命太子妃娘娘澆花至天亮。”
“是啊,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灰蘭打補丁道,“昨個兒從下午澆花至大半夜,娘娘累得整夜未曾合眼。還以為,今個兒不用澆了,請得公主前來用晚膳,卻不想,讓公主白跑了。”
“安綺公主,改日太子妃娘娘雙倍償還這頓晚宴,先請回去吧!”玳瑁禮道。
“梅棠......”肖二郎鼻子一酸,哽噎......
“澆花也挺有意思的,在晚上沒有陽光的照射,水分沒有被陽光蒸發,直接滲透到土里,飽食水分的花朵,明早開得更嬌艷。”太子妃又拿起水壺慢慢的澆起來說道。
“讓我來,”肖二郎上前道,“你們全都去歇著,這片園子今晚我承包了。”
“咯咯咯......”
忽地,眾人都被肖二郎的話逗笑了,于是拿起水壺,默不作聲的開始澆花。
肖二郎緊緊跟著太子妃往前走,見得旁邊無人,太子妃低低聲音道:
“二郎,別為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記住了,稍刻回去,無論如何你都要尋到卷昊并且阻攔他前去殺胡大惡人。如果能將這件事說給喋噓先生或者睿王都可。”
“怎么了?卷昊隨睿王出征,為何會回過頭來要殺胡大惡人啊?”肖二郎吃驚道。
“二郎,相信我的話,胡大惡人早死與晚死幾天已經沒有了意義,他不過是一具腐尸散發著惡臭而矣。卷昊若調頭從兩軍陣前回來殺胡大惡人,必中奸計,睿王滿盤皆輸。
而此時,惡人在背后,十有八九已將魔爪伸向了你,你連夜走邊關,隨在喋噓先生跟前方有命在,定要謹慎。”太子妃道,嗓子暗異常的暗啞。
“梅棠,到底怎么了?卷昊家中出事了嗎?”肖二郎瞪大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在月下直冒藍光追問道。
于是她將事件簡短道出,更說了惡人隨時隨地就可能出現在眼前......,仿若晴天霹靂,肖二郎捂著嘴哀泣得直接趴在了花叢之中,險些昏厥!
肖曲鶯是她的親長姐,卷鐵這個親姐夫對她不薄,自最初開始,她又是那么投入的喜歡著卷昊......
天空中的云呈現出魚鱗狀,仿若腳下龜裂開的地面,四分五裂。
少刻,光線多少強了一些,風卻變得大了,花木隨風擺動著,茂密的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響。
止住悲聲從地面上爬起來的肖二郎回頭之時,卻發現安綺公主不知去了何處?
環視四周,卻沒有見到:“梅棠,安綺公主去哪了?我這就隨她回到公主府之后,直奔邊關。”
“莫急。”太子妃道,“有宮人隨著安綺,暫且澆花便是。”
影影綽綽。
忽然見不遠處的涼亭里站著一個身影,余光輕瞥,太子妃便知那是奶娘。
“那個黑影子是誰呀?用不用過去問問她,別光顧著看熱鬧啊,過來幫忙澆花,沒看見這么大一片園子嗎?”肖二郎悶聲低吼道,架勢形若一頭身形粗壯的猛虎。
“二郎,那是奶娘,剛剛被方嫣紅欺辱過。”太子妃道,“由她去!”
“水快沒有了,娘娘歇息一會兒吧!”灰蘭將桶底倒入了水壺當中道。
“不可歇,繼續澆花。”太子妃接過灰蘭手中的水壺澆花道。
“哦,那我命宮人接著去打水,”灰蘭似是從太子妃的話中領會到什么,“都加把勁兒,打水澆花。我們今天晚上,一定能把這個花園澆完,澆得透透的。”
就在這時,忽然看見不遠處兩排打燈籠的宮人在前開路,約有四五十人,快速地向此處而來。在隱約見亮的夜里,看得很是清晰。
不一時,打著燈籠的人等行至眼前,分列兩側,劉公公手中持著一把拂塵,甩動了兩下驅趕著追亮而來的蚊蟲的身影闖入眼簾。
眾人等的心情頓時為之一爽。
見安綺與圣上向前走來,即使安綺公主臉上掛著的笑容剛剛也是如此,但眾人等卻禁不住的對著她回報欣慰的一笑。
“太子妃娘娘,還不見過圣上。”劉公公和藹道,“安綺公主眼尖,大老遠就看見了偶然在夜間出來走走觀夜景的圣上,也就走到這邊來了。”
“見過圣上,圣上萬安!”太子妃在前,眾宮人等隨后,跪地施大禮迎駕。
圣上這一來,太子妃的心中便知,劉公公已經展開了行動,必是親自到了喋噓先生處。
單單憑借著安綺公主的力量不一定能在這么晚的時間內將圣上給請出來,當然,圣上也是極喜安綺公主的。
“起來!”圣上道,“延慶宮的花果然開得好看,從春天到夏天將末,也知皇城內各處園子的花爭奇斗艷,卻沒往這邊走。”
“圣上,這里的花出奇的艷,還好,來得不晚,呵呵。”劉公公說著話,招手之間,數百個急急而來的園工開始澆花。
“夜色里賞花,別有一番心境。而這園子的花,確實比過它處,與太子妃伺候得好密不可分。”圣上嗟贊道,“肖二郎,你的膽量與勇力驚人。”
“謝恩圣上,圣上過獎。”太子妃與肖二郎施大禮道。
“父皇,我這是受邀前來赴宴的,這還餓著肚子呢!”安綺公主饑餓難耐道。
“有人澆花就可以了,可不能餓著公主。”劉公公道,“太子妃娘娘,也餓著呢吧,聞得昨夜就澆了大半宿。”
還沒等太子妃說話,一幫人噼里啪拉的跑過來,至進前一看正是太子身后跟著幾個小太監。
“見過父皇,迎接來遲,恕罪!快請到室內!”太子躬身道。
“不必,”圣上道,“我是出來看夜景,見此處有人澆花,隨腳走了過來。太子正在忙著什么,就去忙什么吧!我這就回去了!”
說著話,圣上轉身而去。
很顯然,這一對父子之間少有交流,或者看上去格格不入,相距甚遠。
“安綺也在哈,快請進吧!”太子轉身道,“我的妃,你怎么還愣著,快請安綺進去吧!”
“謝過太子殿下盛情,我也是看風景走到此處。天色晚了,不便久留,改日再來,這便告辭。”安綺言罷,轉身而去,肖二郎緊隨身后。
太子自覺無趣。
雖夜色籠罩看得不是很清楚,卻也可見他臉色的難看。
回頭看著幾乎皇城內上百個園工都被招集到此處澆花,本應當安安靜靜的夜里,卻比白日還熱鬧個幾分,太子苦笑著上前:
“隨便園工去澆吧,你也累了,回去了!”
無人做聲,走回室內。
簡單的用了一些晚膳,灰蘭跟玳瑁急忙侍候著太子妃歇息。可不是什么小事,昨晚就一夜沒合眼。
“太子宿在何處?”太子妃問道。
“先去了方良娣處,而后又去了溫良娣處,應當是宿在后者處。”玳瑁道,“等會兒,我去問清楚。”
“嗯,歇著去吧!”太子妃道。
躺在榻上,異常疲憊,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思緒紛至沓來,睿王出戰平息邊關戰亂,前有賊子做亂,后有魔爪欲至他死地。
肖二郎此時,極有可能已前往邊關,兇險程度難料。
那日里,沈志燁無心的一句:肖二郎自小到大長在我家里,太了解她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收拾誰能讓她疼,他已然明了,她怎么能不多想,不把肖二郎往遠了送,自然是離得他越遠越安全。
忽覺得嗓子一陣的癢痛,緊跟著牙齒又痛起來,她很難受,披件衣裳起來,至桌前倒了一杯水。
室內沒有掌燈,有淡淡的月光順窗口而入。
喝了水,牙齒疼痛不止,她以手捂著跟著疼起的半邊臉轉身欲躺回榻上,卻發現窗外有燈籠一晃。
“這么晚了,有誰還在園中嗎?”她暗忖,走到窗前。
忽見一個人影,外披著黑色的大氅以帽子將頭罩住,沿著窗口正對著的小徑,奔一處而去。
若不是手中打著的燈籠,很難發現這個奇怪的身影。
她心中一驚,仔細辯認身影,雖覺奇怪但卻不是古怪,可以斷定不是奶娘。
她手撫窗框之上,看著漸行漸遠的人影與黑夜融為一體,只剩下那一只燈籠漂浮在夜色里,顯得異常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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