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尊主手指摁在腦后,左凌泉只覺風府穴涌入一股溫潤的氣息,順著經脈氣府蔓延至全身。
藏在氣府之內的那顆桃核被牽引,爆發出璀璨青光;心跳一瞬間加速到了身體能承受的極限,幾乎沸騰的氣血,沖得左凌泉一陣眩暈,差點站立不穩倒地。
咚咚咚……
依仗外力把身體催發到安全范圍之外的極限,正常情況下會當場爆體,但桃花尊主注入身體的氣息,卻如同無數條鐵索,死死繃住本該炸裂的經脈氣血,無時無刻在修復著體內出現的傷口。
左凌泉的身體表面,爆發出絲絲電光,心跳地顫動,甚至在冰面之下的湖水中帶起圈圈漣漪;身上如有勁風環繞,在冰面之上攪出無數裂紋。
咔咔——
上官靈燁認得這術法,是桃花潭的風雷咒,會的人極少,因為自己用等于自殺,給同伴下咒,穩不住經脈氣穴,對方同樣暴斃,一般都是高出好幾境的修士,才敢給同伴上這猛藥,比較雞肋。
不過以桃花尊主的境界,給左凌泉上風雷咒,怎么都不可能掌控不住出岔子,此時用倒是十分合適。
桃花尊主施咒很快,頃刻間就已經完成,手指離開了風府穴。
左凌泉雙眼充滿血絲,視野都有點模糊,近乎爆裂的心臟讓他連思緒都難以集中,難以言喻的力量感,無時無刻刺激著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冰湖對面那尊不可撼動的鐵塔,此時看起來似乎也矮了幾分。
“喝——”
左凌泉根本壓不住無處宣泄的力道,一聲爆喝后,已經從冰面潭起,腳底傳出一聲雷霆炸裂的爆響。
霹——
雪峰之間的冰湖,閃過一線電光。
這一下有多快,左凌泉并不清楚,因為他心念一動的瞬間,手中劍已經來到了白衣中年人身前。
但中年白衣人不是韓寧,沒有求死的意思,豈會站著用腦袋接劍,反手就是一拳。
轟——
白衣中年人看起來還是一名武修,拳法極為老道,一拳遞出,竟然發出龍吟虎吼般的悶響,覆蓋鱗甲紋路的右拳,帶起的拳風撕裂了方圓數丈的冰面,以撼山破城之勢,直擊左凌泉面門。
左凌泉終究境界偏低,依靠風雷咒把體魄催發到不能承受的程度,依舊沒脫離白衣中年人的反應范圍。
左凌泉的劍尚未刺出,白衣中年人已經后發先至,拳頭來到了眼前。
此情此景,把上官靈燁都嚇了一跳,若是正中這一拳,左凌泉身體根本沒有抗下來任何機會,必然被打個粉碎。
速度快到這種地步,在遠處的上官靈燁根本來不及搭手,這一拳在她眼前擊中了左凌泉的面門,也擊碎了東西,但碎掉的卻是被雷霆環繞的影子。
冰湖之上再次發出一聲雷霆爆響,已經沖到白衣人面前的左凌泉,速度再次拔升,身形如同原地消失,又出現在白衣人的腦后,手中玄冥劍,已經刺向白衣人的后頸。
咻——
爆裂劍鳴響徹夜空。
墨龍般的劍氣,貼著白衣人脖頸的皮膚,從玄冥劍的劍尖傾瀉而出。
冰面之上發出‘咔——’的脆響,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撞碎了。
但也僅此而已!
澎湃劍氣撞在后頸上,四散開來,化為了一道往四面擴散的纖薄圓環,猶如削鐵如泥的利刃,把整個冰湖一分為二。
白衣中年人往前滑出十余丈才停在原地,并未倒下,后頸留下了一道劍創,深淺不到半寸,有鮮紅血液滲出,但又在肉眼可見的情況下愈合。
左凌泉一劍手,落回了后方的冰面,右手虎口崩裂,心跳如擂鼓,眉頭緊蹙,沒想到此人皮糙肉厚到這種程度。
他身體已經提升到變態的地步,不說幽篁巔峰,四重的速度和反應肯定有了,兩式劍一同時出手,一劍破防一劍入肉,本該洞穿后頸,卻沒想到神門不光是皮硬,骨頭更加可怕,如果他拿得不是玄冥劍,恐怕斷的會是他的劍尖。
白衣中年扭了下脖子,轉過身來,重新擺出拳架:
“這種程度,我能打一整天;你方才已經在望北崖出了一劍,有風雷咒壓榨體魄,氣海儲備也最多再出兩劍,第三劍沒出來你就死了;武修可以悍不畏死,但不能魯莽送死,走吧。”
白衣中年人這么了解,是因為同境修士的氣海儲備,上限和下限都有度,不可能出現幽篁修士氣海儲備,比玉階修士還浩瀚的情況。
左凌泉境界是明的,一劍出手,傾瀉出多少真氣,對高境修士來說也是明的,一算就知道了。
彼此差距到了這種地步,正常情況只要不犯傻,就不可能被對方以弱勝強。
但左凌泉并未知難而退!
他相信手里的劍,能破開皮肉接觸到骨頭,就說明打得動,殺人也不需要沖著骨頭砍。
白衣人體魄再硬,也不可能每個地方都一樣硬,左凌泉就不信眼睛、咽喉、肋骨縫隙后的心臟,也能和骨頭一樣堅如鐵石,要做的無非是再準一點而已;他練劍就是為了能更準一點、更快一點,這有何難?
左凌泉換氣的動作看起來有點可怕,鼻腔之間吞吐的氣息,已經含上了些許血霧。他掃視冰湖一眼后,身形再次化為狂雷,出現在白衣人左側,劍鋒直取脖頸。
“喝——”
白衣人沒有轉頭,左拳已然出手,再次擊中凌空留下的殘影,右臂手肘同時掃向后方,擊中的依舊是殘影。
砰砰砰——
遠處旁邊的上官靈燁,只瞧見白衣周身電光閃爍,一道近乎瘋魔的身影,出現在白衣人周身各處,劍出一半就化為了殘影,從另一個方向繼續刺出。
白衣人自始至終沒有轉頭,這么近的距離也不需要,僅靠左凌泉身上難以遮掩的氣息波動,就能提前預判對方的下一步動作,防得滴水不漏。
上官靈燁不是武修,但并非外行,知道這么打下去毫無意義,左凌泉沒機會近身出劍,遲早被活活耗死,想讓左凌泉停手。
但旁邊的桃花尊主,抬手制止了上官靈燁。
以桃花尊主的道行,完全能看清兩個人的情況,明白左凌泉在做什么。
到了幽篁后期,靈谷境的真氣化形、劍氣成罡等真氣出體的防御手段,對手提法寶仙兵的同境武修來說,只是一層紙,修士能依仗地防護,只有堅不可摧的金身法寶和反應迅捷的鬼魅身法。
神門號稱萬法不破,金身固然堅韌到堪比妖獸的地步,但硬化皮骨,必然得以犧牲靈活為代價,不可能在堅如鐵石的同時,保持體魄的輕盈柔韌。
白衣人拳法雖然剛猛,但動作幅度極大,大開大合、直來直去,不會使用靈巧的變招,便是因為要維持神門的堅不可摧,就必須讓身體成為一個穩固的支架,核心不能隨意晃動。
雙臂和雙腿的延展范圍限制下,這樣的打法,必然有防護較為遲緩的地方,只要多加試探,就能找到這處更容易一擊斃命的命門。
以左凌泉的天賦,找到這處地方很快。
兩人攻防十余次不過瞬息,左凌泉再一次出現在白衣人后方時,手中玄冥劍,如同一道黑色蒼雷,斜著往上,刺向了白衣人的后腰,直擊被肋骨包裹的肺腑。
白衣人一拳后掃,帶著強勁罡風,一瞬間攪碎了左凌泉的袖袍和胳膊上的皮肉,但拳頭卻只擦著左凌泉的小臂一晃而過。
左凌泉抓住這瞬息的機會,劍鋒已經刺入了白袍,撞破皮肉,幾乎不分先后的第二劍刺出,入體再無骨骼阻礙,刺進去兩寸有余。
入體的玄冥劍,劍氣在體內瘋狂傾瀉。
按照正常情況,浩瀚劍氣在體內爆開,體魄又如此堅不可摧,必然變得和炸膛一樣,把五臟六腑震個稀爛。
連桃花尊主都覺得,左凌泉這一劍能得手。
但讓幾人沒想到的是,左凌泉一劍刺入,白衣人身前地直接爆出一線血霧,凝聚成束的墨龍劍氣,透體而過從胸口沖出,激射向夜空,飛出百余丈,才在半空爆裂,炸出了一團黑色云霧。
轟隆——
左凌泉劍出及收手后撤,半途瞧見這一幕,眼神錯愕,沒想到白衣人竟然在利劍入體的瞬間,撤去了神門神通。
沒有神門庇護,左凌泉這一劍直接把白衣人前胸后腰打了個對穿。
貫穿傷必然損傷臟腑,雖然也不輕,但對于修士來說不致命,等同于是在身體上開了個口子,讓劍氣過去,與劍氣在體內爆開相比,這損傷完全可以接受。
白衣人同樣飛身拉遠了距離,落地之時,體表又覆蓋上了鱗甲紋路,后腰到身前的劍創,肉眼可見地開始止血愈合。他低頭看了眼血跡斑斑的胸口,眼中露出驚訝之色:
“好悟性,可惜依仗風雷咒提升戰力,速度太快沒法收放自如,不然我真有可能死在這里。”
左凌泉依仗外力大幅提升體魄,底子不扎實,不可能做到收放自如,抓住機會集中劍氣破防已經拼盡全力,沒機會再控制劍氣入體后爆開。
但用力過猛打出貫穿傷,總比打不動好解決的多。
左凌泉氣海消耗極快,最多還能出手一次,只要能找機會刺中眼球或者喉嚨,往上貫穿直接入腦,那收不收神門對方都得死。
雖然正面攻擊頭顱要害,比背刺難上百倍,但機會總是有的,左凌泉練劍一直堅持用‘最快的速度刺在最準的地方’,為的不就是抓住這樣看似不可能的機會。
左凌泉吸了口氣,準備再次提劍上前,做最后一搏。
但就在此時,天空之上,發出了一聲凄厲嘶吼:
“啊——!”
吼聲撕心裂肺、怒不可遏!
左凌泉心中一驚,桃花尊主和上官靈燁抬起了頭。
只見星河之下,亮著燈火的小畫舫,從天邊疾馳而來。
一個身著褶裙的小姑娘,雙手持著鐵琵琶,雙目血紅,如同瘋魔了一般,從高空直接跳下。
身在半空,小姑娘的身體已經發生了變化,黑氣蒸騰,似有一只無形巨獸庇護全身,雙手高舉琵琶,猶如從九天降世的魔神,砸向地面。
發覺異樣的湯靜煣,在后面追趕,但硬沒追上。
左凌泉剛剛頓住身形,就瞧見謝秋桃如同瘋了般,一琵琶砸向冰湖,怒聲道:
“妖孽,你把我爹怎么啦!”
轟隆——
一如既往地驚天動地,整個冰湖的冰面被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凹坑。
原本站在冰湖上的白衣中年人,閃身躲開了這一下,并未去看謝秋桃,只是平淡說了句:“他已經死了。”就折身往水源地飛去。
“啊——!”
謝秋桃吼了一聲,喉嚨近乎沙啞,提著琵琶追了上去,如同發瘋的狼崽,把雪嶺的地面都沖出了一條凹槽。
左凌泉自然不會拉著謝秋桃,飛身上前一起追逐。
但白衣中年人擋路稍顯笨重,撤了神門逃遁,速度卻不是他們兩個能追上的了,連負傷的桃花尊主,都稍顯吃力。
謝秋桃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或者全源自心中的狂怒,速度竟然比左凌泉還快,雙眸充滿血絲卻又滿含淚水,怒罵道;
“你給我站住!你把我爹怎么了?……”
白衣人埋頭逃遁,始終沒有回應。
幾人全力追逐,不過片刻間,就來到了溪澗源頭的雪崖。
墨黑色的巨型葫蘆,已經懸浮于空,明日愁和吳松子都坐在上,朝著北方的海邊開始飛遁;白衣人匯合后,速度更是快到了極致。
桃花尊主不管幽螢異族有什么密謀,都不可能讓對方得手,見此咬了咬牙,拼著遭受反噬的風險,抬手掐訣:
“震!”
轟隆——
一位尊主不顧個人安危全力出手,帶起的動靜猶如雷神在人間降下天罰。
只見星河之下烏云驟顯,化為了一個遮天蔽日的雷云漩渦,漩渦中央是已經看不到顏色的扭曲黑雷,把附近的空間都撕開了條條裂口。
無數黑雷匯聚,化為了一柄長達數百丈的黑色雷矛,直指往海面逃遁的葫蘆。
駭人天威,饒是白衣中年人和明日愁,也變了臉色,沒想到桃花尊主敢在這時候舍命一搏。
明日愁的性格和追求,注定了他不會為幽螢異族賣命,想也不想就拋下葫蘆,往海面逃遁。
白衣中年人有心帶走葫蘆,但九宗尊主不計代價的一擊,他要是能毫發無損硬抗,還有必要偷偷摸摸過來收納神祇之力?
眼見接不下,白衣中年人也只能抓住吳松子,逃離地坐下的引雷葫蘆。
咻——
黑色雷矛落下,發出的聲音不是雷霆的霹靂,而是刺耳的尖銳哨響,一瞬間讓左凌泉等人雙耳失聰。
往海面飛馳的黑色葫蘆,被雷矛擊中,瞬間炸裂為數塊。
葫蘆內五彩斑斕的流光炸開,往四方飛散,沖散了天空的雷云,把原本的雪山都化為了彩色,看不清任何人與物。
左凌泉不可能往雷矛下沖,拉住了謝秋桃。
謝秋桃哭得撕心裂肺,和瘋了一般,根本拉不住,上官靈燁和湯靜煣上手,才強行把她抱住。
“啊!”
謝秋桃望著什么都看不清的五彩斑斕,尋找著白衣人的蹤跡,卻一無所獲,眼神愈發瘋狂,臉蛋兒都憋成了青紫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天上的流光,感受到了謝秋桃的不甘和瘋狂,往四海激射不遠,竟然又重新匯聚,如同一條五彩長河,流入謝秋桃的身體和手里的鐵琵琶。
桃花尊主一擊過后,便吐出了一口血水,臉頰呈現出病態蒼白。雖然沒打死人,但打爆葫蘆留下神祇之力,就毀掉了邪道的一番謀劃,完成了此行的任務,她沒有再強行去追窮寇,按住謝秋桃道:
“仙人報仇,千年不晚,只要腳踏實地修行,什么事兒都有機會,別自亂心湖,墜入魔道則萬事皆休。”
“啊……”
謝秋桃哭得撕心裂肺,不停晃動肩膀想要掙脫,眼眶幾乎滲血。
哭到最后,聲音已經沙啞,喉嚨里的沖天怒意,變成了無助和委屈,身體慢慢癱軟,哭得肝腸寸斷:
“把我爹還回來……嗚嗚……那是我爹啊……嗚……”
左凌泉望了北方一眼,流光遮蔽視野,看不到任何東西,他瀕臨力竭,沒法再深追,此時能做的,也只有握住謝秋桃顫抖的小手,柔聲安慰:
“你還有我們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沒什么事兒是我解決不了的……”
“嗚嗚……那是我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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