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樓大廳里,男女老少在茶案旁就坐,雖來自天南海北、萍水相逢,但彼此同路且同道,隨意聊上幾句,很容易就產生了一見如故之感。
一個老道士,頭上戴著黑色冠巾,背對窗口而坐,手上端著茶碗,說著些許見聞:
“……散修過去,多半被安排在鬼燎川一帶,那里是古戰場,小妖小魔頻出,但大妖不常見。不過事無絕對,大妖就和我們這邊的仙尊差不多,沒有不能去的地方……”
謝秋桃身著絳紅色襖裙,坐在茶案另一邊——裙子是靜煣操刀設計,和清婉一起縫制;很活潑可愛不假,但風格和靜煣的衣著神似,打眼看去很像是少女版靜煣,或者說靜煣的大閨女。
謝秋桃手兒捧著圓圓的臉蛋,聽著老道士訴說;附近的椅子上,也有幾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在旁聽。
謝秋桃幼年從北狩洲過來,按理說得過婆娑洲這塊位于三洲之間的跳板,但那時候她坐的不是渡船,而是被一只大海龜搭救,從海上直達了華鈞洲,還未出去過婆娑洲,聽了片刻,插話詢問:
“張道長,你去過那邊,以前遇到過大妖沒?”
旁邊一個武修打扮的壯漢,看起來是華鈞洲小宗門的弟子,聞言笑道:
“張道長能坐在這里和我們說這些,自然是沒遇上。”
老道人名為張振,年輕時拜師道家祖庭,藝成后沒法留宗,就還俗成了山野散仙;道行雖然不高不低,閱歷卻是遠超在座的幾個年輕人。
聽聞此言,張老道擺了擺手:
“非也,要說大妖,我往年還是遇到過幾次。”
壯漢略顯訝異:“哦?是嗎?”
“騙你們這些小娃娃作甚。。能當得起‘大妖’二字的妖魔,早已不是天性未除只知殺戮的虎豹,做事和我們一樣,都有目的有章法。有時候即便撞上了,你若是不值得人家出手,人家都懶得搭理你。遠的不說,就說上次在鬼燎川,我和幾個道友,去駝峰嶺一帶探查,走到一個小鎮的時候……”
壯漢第一次去婆娑洲,意外道:
“那邊還有俗世城鎮?”
謝秋桃跑的地方多,對這個倒是清楚:
“婆娑洲差不多有半個東洲大,怎么可能沒尋常百姓,人很少罷了。”
張老道點頭:“那邊的百姓,日子苦,就和蠻荒之地以前差不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自生自滅。蠻荒之地出了個女武神,如今日子算是好起來了;婆娑洲卻是沒辦法,地理位置特殊,被正邪雙方爭來搶去,環境只能用水深火熱來形容……”
壯漢道:“我還以為被邪門歪道占據,尋常百姓都聚魂幡之類的東西禍害完了呢。”
張老道擺了擺手:“聚魂幡這玩意,在幽螢異族也是邪器,敢在西北兩洲動用,照樣會被異族首腦處以極刑。當然,這不是說幽螢異族都是善人,只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如果放任妖魔橫行,把底層屠戮干凈,根基沒了,幽螢四圣再強,也不過是空中樓閣不攻自破……”
謝秋桃見話題扯遠了,詢問道:
“張道長,你在駝峰嶺遇見大妖了?”
“其實也不清楚,走到鎮子附近后,遇見了個書生,大半夜在鎮子外上墳,墳頭看起來上百年了,覺得古怪,就上去盤問,結果剛靠近,書生就不見了,再一回頭,墳也不見了,差點把我們幾個嚇死……”
“這么神,少說也是仙尊級別的大妖……”
“是啊,當時沒敢逗留,回去通知了上面,不知道派仙尊過去查沒有……”
謝秋桃對這些修行道上的遭遇很感興趣,聊得十分投入。
而距離謝秋桃僅數步遠的一張茶案旁,也有一個女修就座,旁聽著這里的對談。
女修面相較為成熟,很有韻味,不過身上穿的卻是黑色長衫,腰間掛著把彎刀,雙手也綁著護腕,從扮相上來看,是個年齡較長的女武修,大腿能夾死左凌泉那種,渾身上下看不出半點柔雅氣質。
女修獨身前往婆娑洲,因為表現得比較冷淡,沒有修士過來攀談,她自然也沒有主動和船上的人閑聊。
不過就在女修側耳旁聽的時候,余光忽然發現,窗外的廊道飄過去了一道熟悉人影,轉過眼時,窗外的人已經走了過去。
女修微微蹙眉,放下茶杯站起身來,緩步走出船樓,望向廊道。
渡船在漫漫大海之上,月明星朗,廊道也被月光照得雪亮。
一個身著裙裝、珠圓玉潤的女子,站在廊道盡頭的圍欄旁,舉目眺望銀月,背影看起來很柔媚,卻無形中帶著股生人勿近的氣勢。
女修對這氣勢再熟悉不過了,緩步走到了女子跟前,抬手就在女子渾圓的臀兒上拍了下,帶起一陣顫顫肉浪,言語輕佻:
“大晚上一個人在這兒吹冷風,有心事不成?”
上官老祖對此并不在意,望著星空,幽聲一嘆:
“是啊。”
“嗯?”
女武修打扮的桃花尊主,眼神意外,畢竟她活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瞧見上官玉堂露出這種多愁善感的樣子。
桃花尊主弄不清頭緒,把手從靜煣的臀兒上挪開,認真了些:
“怎么了?九宗出事兒了?……沒道理呀,我都沒聽到動靜……”
上官老祖搖了搖頭:“也不是什么大事,剛才和左夫人閑聊……”
“等等!”
桃花尊主本來認真聆聽,這句話一出來,眼神就發生了變化,帶著幾分莫名其妙:
“你和誰閑聊?”
“左夫人。”
“哪個左夫人?”
“左凌泉他娘,你叫左伯母那個。”
桃花尊主微微歪頭,眼神有些難以理解,望了面前的女人好久,才不明所以道:
“左夫人又不是修行中人,你怎么和她聊得天?”
“走過去聊,還能如何?就住在九宗南邊,幾步路罷了。”
幾步路?!
桃花尊主知道這兩天上官老祖沒在桃花洞天,她還以為去辦大事兒了,聽到這個,自然有些不可思議:
“你跑到左凌泉老家去了?”
上官老祖微微頷首:“逢年過節,串串門很正常。”
桃花尊主覺得這邊半點不正常,反正就是難以理解,卻又不知該怎么說,她蹙眉道:
“你一個人往左家跑,好意思?”
“你們都去不了,只能我一個人過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左夫人熱情得很,每天早上都給我燉雞湯,噓寒問暖的,非要讓我住到十五再走,我都不知該怎么拒絕。”
桃花尊主張了張嘴,心里感覺好古怪,也說不出哪里古怪:
“你真是閑得慌……那你在這里多愁善感什么?”
上官老祖哪里是多愁善感,只是在左家閑著沒事兒,過來氣老妖婆尋開心罷了。她輕嘆了一聲:
“唉,大過年的,左夫人在家里等著兒子兒媳回去,結果沒一個人回去,我過去探望一下,直接把我當親閨女寵著,還把當年嫁到左家戴的首飾都翻出來了,非要送給我……”
桃花尊主不知自己怎么了,心里竟然有點酸意,她嘲諷道:
“左夫人是把你當兒媳婦看,你還好意思說?”
“所以才在這里多愁善感嗎。我就在想,要是回去的是靈燁就好了,這么走一趟,靈燁在左夫人心里,肯定是雷打不動的貼心棉襖,像是姜怡、清婉、靜煣,還有那些個說不上名字的女人,以后再孝順,恐怕也很難改變左夫人心里的看法了……”
說不上名字的女人?
桃花尊主確定是在說她,眼神一沉!
不過為此發火,就是把自己當左家兒媳婦看了,所以桃花尊主只是輕哼了一聲:
“你是靈燁師父,左凌泉半個丈母娘,知道這些還上門?”
“人生短短幾個秋,被左夫人誤會,總好過左夫人音訊全無空等一年。”
桃花尊主想想覺得也是,她主要是回不去,如果能回九宗,也會去左家坐坐,畢竟左夫人對她是真得好。
桃花尊主沉默了下,又好奇問道:
“你和左夫人聊了什么?”
“還能是什么,左凌泉和幾個兒媳婦的現況,過得好不好之類的。”
“左夫人提我沒有?”
上官老祖轉過頭來,望向桃花尊主。
桃花尊主神色一凝,做出風輕云淡之色: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好久不見,隨便問問。”
“提了,問你最近怎么樣,是不是還和左凌泉一起在外面闖蕩。”
桃花尊主靠近幾分,柔聲詢問:
“玉堂,你怎么回答的?”
上官老祖微微聳肩,聲音平淡:
“還能如何?照實說唄。說左凌泉對你有意,你很生氣,趁著給他治病的時候,天天拿針戳左凌泉,戳的左凌泉在床上打滾兒……”
啥?!
桃花尊主渾身一震,只覺晴天霹靂,雙眸現出怒色:
“上官玉堂,你怎么能和左夫人說這種事兒?你……”
上官老祖微微蹙眉:“我又不是在背后說你壞話,你本就這么做的,還不允許我和左凌泉他娘說了?還是你怕左夫人對你映像不好?”
這不廢話!
桃花尊主瞪著雙眸,都快被這臭婆娘氣死了,她忍住動手的沖動,冷聲詢問:
“左夫人怎么說的?”
上官老祖搖了搖頭:“只是勉強笑了下,就聊別的了,心里怎么想我也不清楚。”
勉強笑了下……
聊別的了……
那不就是失望至極?
桃花尊主眼神一酸,是真顯出了委屈之色,也有‘我把你當朋友,你卻這么賣我’的惱火。
上官老祖眨了眨眼睛,見好像玩過火了,又勾起嘴角:
“和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看來你心里,很在意左夫人對你的看法。”
桃花尊主聽見這話,暗暗松了口氣,她沉聲道:
“左夫人以誠待我,我自然會在意她的看法……和左凌泉又沒關系。”
上官老祖搖了搖頭:“人之情愫,永遠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情絲已動,以為逃避,就能把事情一直拖下去?”
“需要你多管閑事?”桃花尊主淡淡哼了聲:“三千歲老黃花閨女,連男人嘴都沒親過,還在這里開導本尊,你配嗎?”
上官老祖按理說得回答‘誰說本尊沒親過’,但心念一動,就發現自己的心湖,好像也不是很心如止水,所以及時打住了這個話題:
“隨你,反正以你的性子,斬不斷情絲,以后會如何,本尊一目了然。你答應過叫靈燁姐姐,本尊不會棒打鴛鴦,有需要的話,看在相識多年的份兒上,還會幫襯你一二。”
桃花尊主越聽越氣,她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嚴肅道:
“你只是個外人,再親近也只是左凌泉半個丈母娘,管不了左凌泉的家事兒。本尊以后堅守本心,就只是他前輩;如果守不住,憑什么要遵從和你的約定,把靈燁丫頭當姐姐?”
“想出爾反爾?”
上官老祖半點不在意:“也行,不過明天靈燁和左凌泉結為道侶的消息,就會通告九宗,剩下的,你這長輩得自己想辦法處理。”
桃花尊主表現的再硬氣,心里也是不由自主秒慫,她咬了咬牙:
“本尊沒出爾反爾,只是和你講道理。本尊若是失心瘋,真和左凌泉勾搭……終成眷屬,那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得看男人的意思對不對?看你的意思,你把左凌泉當什么?你對著一個男人的家事指手畫腳,不覺得傷男人自尊?”
不得不說,這道理還挺有說服力。
上官老祖很霸道,說什么就是什么,但左凌泉不同意的情況下,她肯定不會強行去安排左凌泉的家事,弄得雙方都不愉快。
見桃花尊主這么說,上官老祖平淡回應:
“左家家事,自然是左凌泉這男人做主。你有本事讓左凌泉把你當老大,本尊自然不會說什么。”
“什么叫把我當老大?我大他三千歲,修為又最高,如果以后真失心瘋和他在一起,本就是家里的大姐。”
上官老祖面帶不屑:“左凌泉的性格我知道,他心里可不會這么想,不信你去問問就知道了。”
桃花尊主雖然覺得話題聊得很奇怪,但聊了片刻,還真對左凌泉心里的看法產生了好奇。她蹙眉道:
“這事兒本尊怎么問?我和他又不是那種關系……”
上官老祖到底閱歷更多,想了想,湊到了桃花尊主耳邊,低語了兩句。
桃花尊主做出嫌棄模樣聽閨蜜出餿主意,聽著聽著就一愣:
“對了,我都忘了這茬……”
上官老祖眼神示意樓上:“去吧,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你能讓左凌泉真心實意說出你是老大之類的話,我就幫忙把意思轉告給左夫人,左夫人不管更喜歡誰,最后肯定還是聽兒子的。”
桃花尊主其實還想強調兩句“我和左凌泉還沒關系,只是隨便問問”,但她也知道上官玉堂的性格,說虛的沒意義,根本騙不了這婆娘,所以遲疑片刻后,還是“哼”了一聲,轉身走上了船樓。
上樓梯時,桃花尊主還是英姿颯爽的女武修打扮,但從船樓二層露頭,就變成了身著襖裙的珠圓玉潤小婦人,臉頰如剛出水的嫩豆腐,腰臀尺寸分毫不差,連氣質都和靜煣如出一轍。
上官老祖暗暗搖頭,覺得這閨蜜情竇初開,連腦子都不好使了——變成靜煣的樣子上去,不得被左凌泉摸個爽,到時候敢怒不敢言,看你怎么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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