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過往,楚昭也微微走神,她當初攔住謝家當街鞭打謝燕來,然后趁機見了謝燕芳,的確是心存結交。
那個能占據半壁江山讓蕭珣無可奈何的謝燕芳,是比鄧弈更讓她想結交,而且,也是最讓她畏懼戒備的人。
這個畏懼戒備深藏在心里,不敢展露半分,
這一世她救下蕭羽,不僅斷絕了蕭珣當皇帝的路,也斷絕了謝燕芳造反的路。
不過,謝燕芳對蕭羽百般珍護,不表示能容忍她這個皇后分權,就像鄧弈,哪怕與她合作,也無法容忍她站在朝堂上以女子的身份干政,但謝燕芳對她的態度,她真切地感受到,是毋庸置疑的贊同,以及扶持。
她要去邊郡看父親,他沒有反對,也沒有趁她在外,剔除她本就不穩的根基,還與鄧弈制衡,助力她坐穩后位。
她要在朝堂上說話,要參政,他半點不反對。
他也并不是坐山觀虎斗,就如他告訴她的那樣,要想坐穩這個朝堂,皇后你必須變成虎,必須自己爭權。
他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助力她,讓她背有靠山。
在日常的小事上亦是做得貼心,謝氏是皇帝唯一的親人,但謝燕芳卻只讓她當皇帝最親的人,為此不許謝氏族人進京。
他從不擔心皇后強盛會讓皇帝勢弱,而且還讓人不由猜測,他甚至更愿意看到這樣。
從古至今這樣的外戚少有,更別提還是謝燕芳。
謝燕芳,這個前世鬧得大夏十年不安穩,占據半壁江山的燕狼,這一世活得無欲無求。
他似乎所有的欲求都在蕭羽當皇帝上得到了滿足。
楚昭端詳著謝燕芳。
公子溫潤如玉,眉眼清冽,嘴角帶著一絲淺笑,清致淡雅。
那一世的謝燕芳是什么樣的神態?可惜那一世她沒機會見到。
“三公子。”她坐直身子,問,“如果為了朝堂安穩,我可不可以請外戚不得為官?”
這句話夠狠吧,現在朝堂沒有了鄧弈,她這個貪權的皇后,開始將手伸向謝氏了。
謝燕芳點頭:“可以啊。”
楚昭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眼中帶著笑意。
雖然是在笑,但不是嬉笑,笑得輕松堅定且真誠。
他是真可以,半點不做假不虛偽不客套。
楚昭笑了,伸手示意:“三公子,嘗嘗這道菜啊。”
謝燕芳輕輕舒口氣:“看來我答對了,我要答錯了,今晚就吃不到飯了。”
楚昭哈哈笑,親自給他遞上盛好的湯飯。
“阿羽這段日子乖不乖?”她問。
謝燕芳笑道:“作為孩子還可以,作為皇帝暫時無法評述,因為皇帝,不是乖還是不乖來定義的。”說罷又道,“他對燕來的離世也很難過,這孩子雖然跟燕來相處不多,但反而對燕來比對我更關切。”
這一點楚昭倒是知道為什么,因為當初那夜亂事中,她將謝燕來推到蕭羽面前,雛鳥落難,印象深刻。
“他也不負阿羽關切,從那一晚守城門一直到現在,守邊郡,殺蕭珣,他為蕭羽守護了大夏。”她輕聲說,“阿羽應該也必須銘記這個舅舅。”
“沒有人會遺忘他。”謝燕芳說,低頭斟酒,帶著幾分感嘆,“一個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且做成功了,我很佩服他。”
說著抬起頭看著楚昭一笑。
“我謝燕芳從未看輕過任何一人,但能被我佩服的人也不多。”
“以前在我眼里他只是一個謝家子弟,現在,他是獨立于世人前當被銘記的謝燕來。”
對謝燕來這樣的人,真正的聰明人都會佩服,謝燕芳說的是真心話。
而且在一次又一次成功之后,還能舍下名利功勛,孑然而去,她雖然當時提議了,但沒想到他真能答應。
“我也佩服他。”楚昭端起酒杯。
謝燕芳與她輕輕一碰,說:“很高興我們能認識這樣的人。”將酒一飲而盡。
楚昭一笑,捧著一飲而盡。
“不過說實話,這中山王府的口味,不如京城的好。”謝燕芳說道。
楚昭笑道:“謝大人也太挑剔了。”
她也經常稱呼謝大人,但以這種調侃口吻還是第一次,謝燕芳一笑:“我的確很挑剔,不過一般人看不出來。”
楚昭再次哈哈笑。
謝燕芳披著月光回到住處,蔡伯圍著他嗅了嗅。
“喝了不少啊。”他說,再端詳謝燕芳的臉,“看來談的很愉快,讓你留在這里嗎?她什么時候走?”
謝燕芳接過仆從遞來的茶,笑道:“不讓啊,她要親自留在這里,清整重建州郡官府。”
蔡伯一怔:“什么?她這是信不過你啊,那這一晚上都說了什么?”
謝燕芳已經坐下來,斜倚憑幾,眼角的笑如月光般:“說了燕來,我們一直在說燕來,然后說中山王府的飯菜雖然不如御膳,但也有可圈可點之處。”
“說謝燕來還這么高興?”蔡伯皺眉,“看來她真是不傷心。”
“錯了。”謝燕芳對他擺了擺手指,“蔡伯,要讓人高興不是回避談論逝者,而是暢談逝者。”
他說著舉起茶杯。
“勇武的人,雖死猶生,英雄應當被傳說。”
“說英雄,是天下最高興最暢快的事。”
說罷將茶如酒般仰頭飲盡。
蔡伯看著謝燕芳的樣子,無奈道:“真喝多了,隨你高興吧。”說罷向外走去,一邊喚人,“煮醒酒湯來。”說著又搖頭,“真沒想到,我也有需要給公子準備醒酒湯的時候。”
謝三公子從小身邊仆從如云,但與其說是仆從照看他,倒不如說是仆從按照他的安排來照看他。
公子從未安排讓人做過醒酒湯。
公子從未跟人喝酒喝醉。
公子如果喝醉,也只是跟自己喝酒獨醉。
蔡伯嘀嘀咕咕去了,室內只剩下謝燕芳,他依舊斜倚憑幾,窗邊夜風吹動海棠樹,月光在他身上搖曳。
“說英雄,英雄就該活在心中。”他道,“我很高興跟她一起說英雄。”
說一輩子都無所謂。
興平四年末,大雪紛飛,伴著滿城的爆竹聲響,楚昭一如上次那邊,輕裝簡行入京城。
雖然沒有皇后儀仗,但皇城禁衛已經提前得到吩咐,對雪花飛舞中奔來的紅斗篷女子絲毫不阻攔,宮門大開,禁衛肅立,看著她穿過城門。
前朝大殿上沒有官員林立,唯有一個半大孩子的身影,斗篷帽子上都落滿了雪,宛如一個雪人。
當看到騎馬而來的身影,雪人頓時活了,沿著臺階飛奔而下,飛舞的雪花紛紛避讓。
“楚姐姐——”
楚昭忙跳下馬,張開手向蕭羽迎去,當人撲入懷中的時候,她差點沒站穩。
“阿羽真成大孩子了,力氣比我還大了。”她笑道。
端詳著面前的孩童,將近一年半沒見,眉眼都有些不一樣了。
孩童的稚氣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漸生的少年氣。
蕭羽展顏一笑,牽著她的手,捧在手里呵氣:“姐姐的手好涼,凍壞了吧。”
楚昭一笑,抽回手搭上他的肩頭:“你的手比我的更涼,在這里凍了多久了?走,我們快回去暖和。”
蕭羽點點頭倚著她一起向宮內而去。
退避在四周的侍衛內侍們齊聲高呼,在風雪中一聲聲傳開。
“恭迎皇后娘娘——”
“恭迎皇后娘娘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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