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寧宮原本妝點得喜氣洋洋,過年嘛,門上貼的福字還是皇上親手寫的呢。還有廊下掛的紅綢,窗上貼的窗花,門檻上還有彩簾,現在都已經揭了下來。更不要說香珠她們原本過年都穿得紅艷艷的新衣裳,現在全都脫了下來。
“真是的,早不死晚不死……今天初八,本來還可以聽戲呢。”香露小聲嘀咕,看著手里捧著娘娘的新衣裳。
多好的衣裳,瞧瞧這料子,這繡工,這是針坊特意給娘娘做的衣裳,格外jing致華麗,就預備著今天穿的。現在可倒好,劉太妃這一死,娘娘這些好顏色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全得壓箱底兒。這一壓,就過季了,等到明年冬天這些衣裳可就不鮮亮,也不時興了。
香云連忙瞥她一眼:“快別亂說。都這會兒了你還惦記著聽戲?”
“我不是惦記聽戲。我覺得,好幾年了,宮里過年都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今年咱們娘娘這么風光,本以為能熱熱鬧鬧過個年呢。”
香露也替自己難過。
今年過年,娘娘還賞了她們料子,一人額外做了一件襖子,一件坎肩。香露可喜歡自己這件新做的坎肩了,上頭繡的如意花兒,前幾天她愛惜,沒舍得穿出來。本想著這兩天天冷,正好把新衣裳穿出來,可是誰想到劉太妃就這么死了。
會寧宮里頭知道劉太妃死得蹊蹺的也只有香珠、趙良他們這廖廖幾個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宮女們攢了錢買的新頭繩、紅絨花,還有人悄悄淘換來的胭脂香粉,全都得收起來了,這種時候要是犯了忌諱,壞了規矩,那一定要重罰,說不定要活活打死。
新襖子上頭鑲著紅邊兒,肯定是不能穿了,舊襖子都洗褪色了,袖口起了毛邊,穿在身上也覺得單薄,里頭的棉里都不均勻了。新裙子也不能穿了,劉太妃突然一死,宮里頭頓時措手不及,忙得人仰馬翻。
“可那又有什么辦法?人不能挑什么日子出生,也不能挑什么日子去死啊。”香云說:“我還記得去年這會兒,劉太妃在宮宴上的樣子,她打扮得比咱們娘娘還顯得光鮮呢,脖子上那一串明珠亮閃閃的,聽說那是先帝在世是,劉太妃過生日,先帝特意賞她的,那串珠子貴得不得了。”
那會兒劉太妃還顯得很jing神,坐在那兒光彩照人,華貴雍容,一點兒沒有寡居之人的落魄模樣。
那會兒會寧宮可沒有現在風光,還時不時會受一下旁人的冷遇刁難。
現在想起來還跟昨天的事兒一樣。
結果劉太妃這就已經死了,事先一點兒預兆也沒有。
這人的興衰榮辱,還真是說不準。
“還說前幾年晦氣,今年宮里也該轉運了呢。”香露小聲說:“沒想到……”
香露覺得,這些太嬪太妃們留在宮里確實一件好事兒也沒辦過,反而接二連三的請郎中,辦喪事。
皇上看著胃口也不怎么好,喝了碗粥,吃了半個蒸餅。顧昕吃了一個豆腐餡兒包子,一個棗泥兒酥餅。
多半是夜里沒睡好,她的胃口也不好。香珠還想勸她用些雞粥,可她聞著氣味兒就沒了胃口,總覺得剛咽下去的東西還堵在嗓子眼。
“端走吧,我不喝這個。”
不但喝不下,甚至覺得多聞一聞這味道人都要吐出來了。
皇上認真看了看她的臉色:“你氣色不好,今天就別出去,當心再著涼。劉太妃這個事都有舊例,一切比著舊例辦就是了。”
宮中確實有舊例——前幾年總是死人,有時候一年辦幾場喪事,舊例可多著呢。象劉太妃這件事,比著前年宋太妃的舊例辦就是了。
皇上用過早膳就先走了,顧昕叫人傳了張太監來。張太監換了一身兒半舊不新的藍灰袍子,腰系白帶,一張白胖臉上帶著不失體面又不顯得過分的哀傷之色,進來后先行禮,然后遞上他預備好的冊子。
上頭寫的正是這次劉太妃的喪儀如何安排。
其實這些太嬪太妃們的喪事都辦得很簡單,比之宮外民間百姓家辦得還簡單些。民間講究些的人家辦喪事,家中要哭喪守靈,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的要來吊唁,還要請和尚、道士做道場念經、請吹鼓匠,扎紙扎……
宮里頭辦這事就簡單得多了,尤其是這些沒有兒女的太嬪太妃,裝裹入殮停靈,然后送往皇陵。平常人家常常直接下葬,但是皇家講究多,有時候送到皇陵還不能馬上下葬,須得宗正寺和司天監一起挑撿個日子才能葬入妃陵。顧昕聽說從前有個妃子死了,棺槨放了七八年都沒有下葬,直到又有兩個妃嬪死了,這三位才一起被埋了。
顧昕覺得這不是沒挑著好日子,純粹是下頭辦事的人懶省事,或者是發死人財,三件事并成一件辦,這中間可得省下多少銀子啊。自然,這省下的錢,上下分潤大家都得了好處,反正死人不會替自己喊冤枉,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顧昕看過了手里的冊子,點頭說:“這上面的安排很妥當,就按這個辦吧。一應東西從庫里支領,如果哪里不夠再來回我。下頭的人你要管好,別也什么紕漏,更不要惹出什么亂子來。”
張太監應道:“娘娘只管放心,奴婢必定盡力辦好。”
雖然劉太妃去得突然,但是宮里也不是全無預備。別的東西不說,就連棺材也是現成的。按著品級,劉太妃能用得上楠木棺,算得體面。
可是人死都死了,裝進什么樣的棺材里還有什么要緊的呢?這些體面,這些講究其實都是做給活人看的,讓活人面子、心里過得去。
顧昕眼下關注的不是劉太妃的后事,而是她明明是被人所殺,但宮中對外只能說她是病死。
她真正的死因一點兒也不能張揚。
劉太妃在宮外也沒有什么至親了,這宮里,這世上,怕是沒有誰真心為她悲戚,為她傷心。
萬壽殿里一片肅穆,這肅穆之下,又暗潮涌動,人人惶惶不安。
林太妃早上起來聽說的這個消息,她愣了神。
“什么?”
靜蘭輕聲說:“說是急癥,半夜里死了,這會兒已經抬走了。”
林太妃呆呆看著靜蘭,半晌竟然笑了一聲:“死了?”
“是。”靜蘭小心地說:“娘娘切勿太過傷心了。劉太妃也病了這些時日了,只是去的這日子不好,偏偏趕在大年下。”
林太妃扶著靜蘭的手站了起來:“誰發現的?怎么就死了?”
“她的貼身宮女發現的。”靜蘭扶著林太妃走到門前,宮人打起門簾,林太妃往東看了一眼。
天色陰沉,落雪不絕,萬壽殿的宮人已經換了素衣,林太妃看著外頭半晌不語:“已經抬走了?”
“是,娘娘若是牽掛劉太妃,咱們替她念幾卷經,上柱香。”
林太妃呆呆站在門邊,過了一會兒才轉身:“算了。”
靜蘭看林太妃的樣子,揮了揮手讓屋里其他人退了出去,低聲說:“娘娘可別為這事兒憂思,要是傷了自己的身子,那公主回頭該多擔心啊。”
林太妃抓住了她的手:“她到底怎么死的?”
靜蘭睜著眼睛:“說是病死的。”
“算了吧,旁人不知道,咱們住得這樣近,她真病假病,我還能不知道?”林太妃和劉太妃不對付,她知道劉太妃那個人私底下做了許多不能讓人知道的事,但林太妃不想惹麻煩,更不想給女兒惹麻煩,所以一向和劉太妃那邊井水不犯河水,一心過自己的日子。
之前林太妃病了,劉太妃那邊不久也說病了。可是萬壽殿里人人都知道,劉太妃這病一多半是裝的。她年紀輕,起碼比林太妃年輕。
“我記得,她是五月里生辰,要過了年,到這個夏天,她才三十呢。”林太妃說不上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
劉太妃曾經得寵過,她得寵時,也明里暗里打壓宮中其他嬪妃,林太妃也受過她的欺壓刁難,只能自己有苦往肚里咽。
要說林太妃對她有什么情誼,那肯定是笑話。
但是同住萬壽殿這幾年,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先帝也早就不在了,早年那些事情,林太妃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靜蘭有些緊張的轉頭看了一眼門窗,飛快地說:“娘娘別說了。這些事兒,咱們可不能摻和進去。”
“我知道,我心里也有數。”林太妃吩咐她:“你打發人給明恪送個信兒,讓她這陣子更要謹言慎行,別讓人抓了小辮子。”
“是,奴婢這就讓人去。娘娘也不要太擔心,公主嫁了人,可比過去穩重懂事多了,再說,駙馬是個穩重人。”
林太妃點點頭;“是啊。但愿明恪能多聽他的話。”
主仆二人都安靜下來。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林太妃也好,靜蘭也好,心中都有同樣的猜測。
劉太妃是被人害了。
靜蘭想的要簡單些,不管劉太妃是被誰殺的,只希望這事別牽連到林太妃身上。
而林太妃想得要復雜多了。
劉太妃得寵的時候不說,進了萬壽殿這些年,她也一直沒有安分過。她和宮里、宮外一些人私下都有來往,她謀劃什么事,林太妃也能猜出幾分。
這樣危險的事,就象是在懸崖邊搭了根獨木橋,搖搖欲墜,步步驚險,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劉太妃過去自視甚高,覺得自己不會翻船。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劉太妃那兒伺候的人,全都帶走了。后頭還抬出去一個……”
“誰?”
“好象是那個干粗活兒的太監,叫添喜。奴婢剛才出去轉了一圈,祝太監和陳太監都不在。”
林太妃長長的吐了口氣。
看這架勢,皇上這回是不打算姑息了。這些人今天被帶走,只怕沒有再回來的一天了。
“咱們的人,一定都看好了。”
“是,奴婢定然守好門戶,不讓他們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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