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昕跟著崔道士就住在了紫薇殿后頭,進紫薇殿走后面的小門就可以,很方便。這一排房子最開始修的時候可能是給太監宮女們住的,后來改了,道士們也住。
屋子很寬敞,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窗子都封住了。
前一個住客應該也是道士或是道童吧?封上窗戶是個什么意思?是怕里頭的人出來還是怕外頭的人進去?總不能是怕太陽光照在身上難受吧?
當時她覺得可能是怕別人隨便進去,后來才聽說,前一個住這屋子的人,真是怕太陽光照,有太陽的時候從不出門,窗子不光釘住,還把氈毯掛上擋光,有人敲門也不應。
真夠怪的,也不知道這些道士在瞎折騰什么,又象發瘋又象發病。
肯定都不是什么正經道士。
顧昕曾經從趙衡那里聽到一些關于皇宮的事情,但是聽到的再多,也沒有她自己親眼看到的這一切來得直觀。
宮里人很多,但是聲音卻很少,這里的人不怎么說話,仿佛怕暗處時刻有人在偷聽偷窺一般。太監很多都是躬著腰,垂著頭,看人的眼神陰惻惻的,走路悄沒聲息,簡直象一個個游魂一樣。
也不是,人家也是會說會笑的,給他們領路那個太監,就會笑,只不過那個笑,很刻板,很假,象是一張做得規規矩矩的面具,罩在臉上,那笑意看起來一點兒不讓人歡喜,倒覺得很防備。
她知道褚懷忠是太監,還以為太監都是他那個樣子的,處處周到,很忠心,待人也不藏奸。
現在看來不是那樣的。
褚懷忠如果在宮里,大概也不會和在皇陵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她聽趙衡說的事,聽褚懷忠偶爾提起宮中的事,只是當故事、當趣談來聽。
皇宮啊,那離她太遙遠了,遙遠到這輩子都不會踏足。
那些人,那些事,聽起來象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毫不真實。
她怎么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到了宮里?
道觀里的其他人被扣住了,崔道士這一趟是想來也得來,不想來也得來。
他們以前聽說宮中種種逸聞,還說過皇上凈偏信這些妖道,整天燒藥煉丹的。
結果現在他們自己也成了“妖道”中的一員了。
想想也不是不諷刺的。
在這個宮里,似乎人人都是戴著面具的,每個人說的話都象是事先背好的戲詞兒一樣,在畫定的界限里來回打轉,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錯。
顧昕自在慣了,在這樣的地方,她覺得特別難受。
哪怕這里再奢華jing致,可是處處透著陰冷肅穆,透著虛假。
趙衡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出生長大的,從小到大,他身邊能信任的人,大概就只有一個景王,一個褚懷忠。
在這個地方生活,讓人覺得象被捆住了手腳,堵住了嘴巴,蒙住了眼睛。
大概只有腦子里那些亂紛紛的念頭是不受拘束的。
顧昕空手來的,實在沒什么行李可收拾。
她翻尋這間屋子里的東西。
前一個住這里的人已經不知去向——大概不是好生走的。
屋子里有個藥柜,小屜子上貼著標簽,不過里面全是空的。有個書架子,但是架子上也是空空如也,一張紙片都沒有留下。這間屋子太干凈了,干凈得不自然,象是有人刻意查抄清理過。
明明天氣很暖和,顧昕卻覺得待在這間屋里直冒寒氣。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道觀她能住,在皇陵不得自由的日子,她也能陪著趙衡苦中作樂。粗茶淡飯她也能吃,陋室板床她也能睡。
但是宮里不一樣。
這里象一口黑沉沉的深井,她努力張大眼睛,卻連眼前的一點地方都看不清。
她陷進了井里,感覺自己在向下滑,卻不知道怎樣才能逃脫。
有人敲門來送各種東西,先送來的是皇帝的賞賜。
金銀、藥材丹石、還有織錦繡花的道袍,連顧昕這里也有賞賜,賞了她拂塵,兩身新衣、新鞋子。另外,這屋子里缺的鋪蓋帳幔茶具紙筆全配齊了。
來傳話的人還要留兩個小太監給崔道士跑腿干雜活兒,崔道士也就把人留下了,但是不許他們進屋子,只能在外面跑腿兒傳話辦事。
崔道士也挺讓顧昕意外的。
在山里他們過日子清苦,崔道士事事親力親為的,沒成想到了這個地方,崔道士擺起架子來,也是象模象樣的,很有派頭。
顧昕看著這兩個小太監,也就十歲出頭,個子矮矮的,也很瘦。這兩個人是不得不留的,在宮里崔道士師徒倆兩人一抹黑,想喝口水,都不知道茶房的門往哪兒開。
進了屋以后崔道士低聲囑咐顧昕,盡量別出屋子,也別同人說話。而且,這些人也只關注崔道士,顧昕不過是順帶的。
“你就待在屋里,抄抄醫書。”崔道士說:“我會跟旁人說是我吩咐你抄的。”
顧昕點頭都應下了。
她知道外頭的事情兇險,她沒經歷過,也應付不來。
可是她更擔心崔道士。
皇帝喜歡找人來煉丹,可是崔道士并不會煉丹,在皇帝那里他怎么交差呢?別看現在那些人對他們客客氣氣,可是皇帝一翻臉,只怕他們師徒立刻就身首異處了。
“師父你……”
“你不用擔心,我沒事。”崔道士說:“外頭的事情我來應付,再找機會慢慢打探情形,以謀脫身,你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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