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甫止早就有兩手準備,一擊不中,有了第二擊,自然密切關注梁軍的動向,待劉裕隆帶著大軍準備悄悄撤退的時候,顏甫止就追了上去。
文泰和本來按照原計劃在原地準備拖住云熙國軍隊,卻不想顏甫止分幾路追擊劉裕隆,文泰和只能放棄策略,一路跟在劉裕隆身后保護大軍撤退。
天將擦亮的時候,大軍只有一半輕騎到了幽州,剩下的步行軍和斷后的文泰和還在遠處。
前面的步行軍看著劉裕隆走遠,放慢了速度和文泰和匯合,不管怎么說,有了將軍,眾人也有了主心骨。
文泰和手里一下子多了很多兵士,撤退的也沒有那么狼狽了,與顏甫止大大小小也打了幾場仗,這樣一路終于撤退到了幽州附近。
顏甫止帶領大軍勢如破竹,即將到來的勝利讓云熙國大軍有了沖進,他們遇佛殺佛,遇人殺人。
前面行進的人返回來給文泰和回稟說幽州城門緊閉。文泰和回頭看著矗立在遠處的幽州城,這個他呆了很多年的地方,此時似乎遙遠到他再也無法企及。
為了讓更多的人撤回到幽州,文泰和讓人去幽州請求劉裕隆重開城門,另一面帶領兵士在幽州城外組成人墻,給撤退的大軍爭取更多的時間。
劉裕隆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云熙國大軍慢慢靠近,就像是呼嘯而來的海潮一般,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快去催促他們。”劉裕隆對著身旁的副將說道。
副將領了命令下了城樓去傳達了軍令。
劉裕隆站在城樓上,腳緊張地在地面上點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忽然,一陣塵土飛揚,就看到側面忽然冒出來一大隊人馬,身上穿著紅色軍服朝著幽州城欺壓而來。
劉裕隆在城樓上看的清楚,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忽然滯住了。
下一個瞬息,他大喊一聲:“關城門,快關城門。”
周圍的人俱是一愣,大家都忘記了去執行軍令。
劉裕隆一腳踹在了旁邊一個副將的腿上,吼了起來:“快去傳令,關城門。”
副將這才反應了過來,朝著下面狂奔。
與此同時,劉裕隆對著城樓下大喊了起來:“關城門,關城門。”
城門開始緩緩關閉,還在外面的將士有些使勁往城里擠,有些則是回頭開始和云熙國騎兵作戰。
文泰和看著眼前的局勢,又看了看馬上就要關閉的城門,他使勁閉了閉眼睛,似乎做了很艱難的決定,他怒吼了一聲:“不怕死的跟我來。”
這一聲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說出來的,卻像是從一個青年人的口中蓬勃而出,帶著錚錚鐵骨。
馬上有人響應跟在文泰和身后,文泰和不再邊打邊撤,而是主動去攻擊云熙國偷襲城門的騎兵。
文泰和對著副將說道:“快,讓他們開城門,能進去多少人是多少人。”
副將到了城樓下,對著里面的人大喊:快開城門,快開城門。“
城門被從外面使勁撞擊著,幽州原本的守城城門吏以文將軍是幽州最高長官為由重新打開了城門。
在幽州城下還可以進城的將士看到了文泰和為了給自己一條生路,深陷敵軍圍困。
有些人轉身朝著后面的云熙國軍隊沖了過去。
幽州城已經很多年沒有聞到過這種異常濃烈的血腥味了,這座城市就像是一個曾經被戰爭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兵士,被嚇的嗚咽了起來。
殘陽把幽州城外照的就像是流淌著血河一般,目之所及都是紅色。
文泰和身上到處都是刀傷,即使他武功超群,面對以一敵百的境況,他也慢慢的開始顯出了疲態。
忽然,他閉上了眼睛,重新睜開,眼睛已經沒有了一切,只剩下決絕。
他再也不用顧及還有下一刀,還要保存寫體力,現在他想做的,只有每一次都拼盡權利,都當成這是最后一刀。
他一個快步,朝前一沖,手握橫刀,將身側兩個兵士反倒,下一個瞬間,他手腕一轉,刺到眼前那個兵士的胸口。
他揮灑恣意,似乎這不是殺戮,而是發泄,發泄這些年的不滿,這些年的委屈,這些年的仇恨。
遠處一支箭射過來,文泰和朝前一撲,堪堪躲過,卻感到自己身體被什么洞穿。
他看著眼前一個普通的兵士拿著刀直直刺進了自己的胸膛,他似乎再也沒有了力氣,直直倒了下去。
周圍云熙國的兵士圍了上來,看著這位威震七國的神將,原來他也是血肉之軀,也會死。
文泰和此時卻忽然有些后悔,對了,老太太怎么樣了?好想見她老人家。還有家中那不多的人口,他們是否都好。
文泰和突然做了一個在他臉上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他勾起嘴角笑了出來,那笑容恣意放縱,帶著天生的孤傲和猖狂。
他看到了西京那點著燭火蜿蜒在山坳中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孩子依偎在母親的懷抱。
他看到了驃騎將軍府里面的演武場,那里他射出人生第一個紅靶心的驕傲。
似乎有人在叫他,他回頭,看到了老太太,他走上前,跪在地上,沒有豪氣干云,只有放聲大哭。
云熙國的將士看著他干涸的嘴唇似乎在呢喃,可是都不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么,只有文泰和用盡了力氣,一直在說:“我回來了,我回家了,我終于回來了。”
文泰和終于筋疲力盡的閉上了眼睛,可是他的臉上卻是帶著一抹和他全身刀傷不相符的笑容。
劉裕隆在城樓上看著文泰和倒了下去,一個沒有站穩,坐到了地上,突然,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梁國的神將死了。
烈日當頭,池文茵站在文老太太的門外,她額頭上的汗珠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這是他在門口站著的第四天了,可是老太太仍舊沒有打算要松口的意思。
下一個瞬間,就聽到春兒一聲驚呼,池文茵軟著身體,倒在了地上。
池文茵被人抬進了文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看著池文茵的樣子,趕緊命娟兒去找了太醫。
池文茵醒來,就看到老太太握著自己的手,眼神帶著關切的看著自己。
池文茵聲音哽咽,說道:“祖母,我……”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老太太打斷了,老太太摩挲著池文茵的手,說道:“都是我們文家對不起,讓你卷了進來,可是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又何必如此強求呢?”
池文茵點了點頭,馬上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強求祖母什么,我只是希望祖母和我離開。我……”
池文茵欲言又止,老太太讓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這才看著池文茵說道:“有什么就說吧。”
池文茵咬著嘴唇,想了半天,垂下了頭,終于說道:“我和宋國太子的婚事注定不成,到時候恐會累及祖母,祖母先和我離開,要是陛下不說什么,我一定送祖母回來。”
老太太再問,池文茵卻不肯繼續說了。老太太知道池文茵能說這么多已經是極限了,于是也不再問了。
老太太重新叫了娟兒進來,娟兒從外面端著藥碗遞到池文茵近前。
老太太拿過了娟兒手里端著的碗,遞到了池文茵的嘴邊,說道:“喝了藥就好了。”
池文茵一把握住了老太太的手,說道:“祖母,你和我一起走吧,后天就和我一起離開吧。”
文家老太太并不松口,說道:“快喝了藥,聽話。”
池文茵臉色通紅,她咬著嘴唇,使勁的搖著頭,拉著老太太的手不動,淚珠一滴滴砸在老人家的手背上。
老太太側過頭,吸著鼻子。
兩個人僵持不下,就聽到一旁春兒說道:“老太太,讓小姐先把藥喝了吧。”
老太太這才重新看向了池文茵,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說道:“好了,祖母答應你會好好考慮的。”
池文茵知道,她此時不能強迫老太太完全答應下來,老太太能松口已經是往成功更邁進了一步。
池文茵張開嘴就著碗咕咚咕咚喝了起來,藥的殘汁還留在嘴角,就看到老太太拿了一個蜜餞放在了她的嘴里。
池文茵哇的一聲哭了,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拿著帕子輕輕擦拭她的嘴角,語氣帶著縱容,說道:“喝個藥還哭鼻子,好了好了,蜜餞不夠祖母再給你一顆。”
池文茵哭的更加厲害了,兩位當事人都知道對方的心思,可是卻都不說破,而是顧左右而言他,旁邊兩個婢女并不知道,互相對忘了一眼。
“你好好休息,宮里送來了東西,我去看看。”老太太看著池文茵很是疲倦的靠在軟榻上,站起身出了房門。
池文茵這一夜就歇在了老太太的房里。
次日,她去了宮里謝恩,梁帝又給了她一些賞賜,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梁帝對這次和親的重視,而且大家都看到了陛下對文家濃濃的盛寵。
用晚飯的時候,池文茵看著老太太不知道為何臉色濃重,這才一下午沒有見,怎么感覺似乎蒼老了十歲不止。
池文茵拿起箸,夾了清淡的菜放在了老太太面前的碗里,說道:“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拿著箸陷入了沉思。
池文茵把眼神看向了老太太身邊的娟兒,娟兒也是一臉的愁容,并沒有注意到池文茵的視線。
池文茵只能又輕輕的叫了一聲:“祖母。”
老太太這才回過神,他眼神茫然的看向了池文茵,好半天才啊了一聲。
池文茵笑著說道:“祖母,你怎么了?”
老太太聚焦了眼神,擠出了一個笑容,說道:“我跟你離開。”
池文茵眼睛一亮,拉住了老太太的手,說道:“祖母,我們一起離開。”
老太太點了點頭。
晚上,街上張燈結彩,開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百姓互相傳遞著消息,這才知道原來是和親公主要出嫁了。
百姓們都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陣仗,早早吃了飯就站在門口駐足觀看,那一盞盞紅紅的燈籠被掛在每隔五丈或屋腳或樹梢上。
被暗淡的暮色覆蓋的天地重新被點亮,猶如天上人間一般。
驃騎將軍府的后門這條小巷子倒是沒有正門口那般熱鬧,一門之隔內,仆從婢女跪了一地,娟兒手里拿著每個人的賣身契一一遞還給了他們,說道:“小姐出嫁,老太太說為了給小姐積福,現在將你們的賣身契都還給你們,你們今后就是自由身了。這里每人還有十兩銀子,或是置辦家業,或是做個小買賣,你們各自散去吧。”
眾人那些不是本家家仆的有歡喜的,也有是家生仆從的,一個個都哭了起來。
娟兒嘆了口氣,臉上并沒有什么高興的樣子,說道:“各位出去以后都要好自為之,今晚你們就離開吧。”
大家領了錢拿了賣身契,有些家生仆從想要留下的也被趕走了。
終于,最后一個仆從離開了,娟兒剛關上門,就看到那面有一個人影隱沒在了圓門后面。
“出來吧。”娟兒走了過去,就看到春兒抱著包袱怯生生的站在那里。
“娟姐姐,我想陪著小姐,我不想離開。”春兒小聲的說著。
“小姐有人伺候,你趕緊回家吧。聽話。”娟兒拉著春兒的衣襟朝著門口走。
“我沒有家人,我沒有地方可去了。我想陪著小姐,求求你了,娟姐姐。”春兒賴在原地不動,嗚嗚的哭了起來。
娟兒動了惻隱之心,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小姐此去就再也不回來了。你確定自己也要去?”
春兒使勁的點了點頭,說道:“我去,我喜歡小姐,小姐是個好人。我能感覺出來。”
娟兒無法,又問道:“你不后悔嗎?”
春兒雖然在池文茵屋子里伺候,但是小丫頭從小沒有父母,也懂得察言觀色,自然知道池文茵這回一定有什么事情,要不然誰聽說出嫁帶著祖母的?
但是她覺著跟著池文茵也許算是一條出路,而且池文茵還是個好人。
春兒使勁搖了搖頭,說道:“不后悔,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會后悔。”
娟兒看著春兒篤定的眼神,嘆了口氣,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局勢有多么兇險?
春兒看著娟兒沒有說話,陪著笑臉拉著娟兒朝著府里走說道:“娟姐姐,我們去看看小姐。”
娟兒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你去看看你家小姐吧,我去看看老太太準備的怎么樣了。”
兩個人在后面的花園分開了。
娟兒一路回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比起別的地方,這個院子倒顯得寂寥許多,屋內只有一盞在明滅之間的燭火。
娟兒走了進去,看著老太太早就盛裝端坐在那里,但是臉上的死灰讓人看著很是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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