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轉頭就看見弟弟妹妹們一臉崇拜地看著她,明明她也比他們大不了兩歲,卻有這么震懾人心的氣場,比他們娘還厲害。
井甘笑著摸摸井嬌嬌的腦袋,呆了沒一會就走了,出了甜品鋪子就讓阿蘭推著她在街上隨便逛起來。
烈日當頭的正午,街上人比較少,阿蘭打開遮陽傘插在輪椅靠背上,剛好將兩人都遮住。
走過一家書鋪時,井甘叫了停,仰頭看了看匾額上‘滄海書鋪’四個飄逸的大字,兩人一起進了書鋪。
書鋪里分外安靜,只有一個伙計坐在柜臺后打瞌睡。
輪椅滾動的聲音和阿蘭輕淺的腳步聲都沒能驚動打瞌睡的伙計,兩人干脆也沒有打擾他的好覺,兀自在書架間閱覽起來。
書鋪面積不算大,書本分類卻很齊全,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術數略、方技略都有,還有些淺顯好讀的話本。
“這是剛來的新書吧,之前沒看見過。”
井甘拿起擺在最中心顯而易見位置上的一本話本子,隨便翻看了兩頁就無趣地合上了。
千篇一律的才子佳人,真沒意思。
她一側頭,就看見阿蘭細長的手指珍視而眷戀地在書本上劃過,無神的眼眸里有無盡悵懷。
井甘想起他溫熱的指尖在掌心劃動的觸感,自他聽力恢復后,他便是通過在她掌心盲寫與她溝通的。
他曾經也是讀過書的。
“想讀書嗎?”
井甘突然問了這么一句,阿蘭愣了一下,驚慌地縮回手指,而后卻是露出一抹苦笑。
他眼睛看不見,如何讀書。
井甘卻似不知他的痛楚般,保證地握了握他的手,“放心,我會讓你重新讀書的。”
井甘是將他從地獄般人生拯救出來的恩人、生命之光,她便是說太陽是方的、雪是熱的、人是鐵做的,他也會笑著點頭,表示她說得對。
井甘瞧著他那么縱容卻苦澀的笑容,心里有些不好受,知道他并未放在心上,卻也不多解釋,只是心里暗暗把這件事記下了。
伙計這會也終于聽到動靜醒了,瞧見她,立馬快步走上前來打招呼。
“井甘小姐您來了。”
井甘頭都沒抬,繼續在書架上看著,開口道,“把你東家叫出來,我要見他。”
伙計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囁喏道,“掌柜他……不在。”
井甘從書架上移開視線看向他,輕挑了下眉,“躲著我?”
她通過感應器分明聽到隋江和人爭論的聲音,就在后院。
伙計手心有些發汗,訕笑道,“小的哪兒敢騙您啊,東家真不……”
話還沒說完,隋江自己就氣沖沖地從后院跑了出來,一屁股坐在柜臺后面喝水,臉因為和人爭執有些泛紅,鼓著眼睛大口大口喘氣,看來氣得不輕。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伙計埋著腦袋都不敢抬頭看井甘,悄悄回頭瞪了自家東家一眼,心里直翻白眼。
我這給你把人擋住了,你怎么還自己往前冒。
伙計思忖著找補兩句,那個從沒說過話、從來安安靜靜跟在井甘小姐身后的英俊少年已經繞過他走向了柜臺,曲著手指,指節在柜臺上叩了兩聲。
阿蘭不是第一次來這,對這比較熟悉,可以無需指引獨自暢行。
隋江還呆坐在那生氣,根本沒注意到鋪子里還有其他人在,聽到叩擊聲這才醒過神,對上阿蘭那雙黝黑無神的眼睛時一下打了個激靈。
果然,那個井甘小姐又來了。
隋江想躲卻已經躲不掉了,阿蘭像是早猜到他會跑,已經提前堵在了柜臺出口的位置。
隋江欲哭無淚地垮下臉來,沒好氣地道,“我說你們怎么又來了,我說了不會賣書鋪的,這是我爹留給我的,打死我都不會賣,你這姑娘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么地!”
隋江剛和人吵了架本就情緒糟糕,這會說話也帶著火氣,清秀五官難得展露出威懾力,可是虛成一條縫的眼睛又增添了一分喜感。
井甘好聲好氣地笑道,“我還什么都沒說呢就發這么大的火,談生意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好商好量,你實在不愿意就拉倒唄,我又不是強盜,還會強搶不成。”
隋江憤怒的表情僵了一下,語氣一下子就松和了下來,“你不買了。真的?”
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井甘無奈地咧了下嘴角,叫了一聲阿蘭,阿蘭便回到她身邊,同時從袖子拿出一個長木盒遞到她手里。
井甘撫摸了一下木盒上大鵬展翅的花紋,那是大哥親自雕刻的,栩栩如生,活力蓬勃。
“我知道最近經常來找你,給你添了不少煩惱,既然你不愿賣就算了。我們現在也算相識一場,就當這段時間打擾你的賠罪,送你一個禮物。”
隋江瞧向她手里的木盒,并不是多珍貴的木料,花紋倒挺精致漂亮的。
他雙手接過,問道,“是什么?”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隋江猶豫了一下便將盒子打開了,里面墊了一層絨布,絨布上一副水晶眼鏡。
隋江虛著眼睛盯著那水晶打磨的眼鏡半天回不過神來,許久才有些結巴地道,“這是……眼,眼鏡?”
他自幼愛看書,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得了怯遠癥,兩步開外的東西就看不清了,看書也要挨得很近。
他知道有種叫眼鏡的東西可以幫助怯遠癥看清東西,但那東西都是富貴人家才買得起的,而且尋常地方都沒得賣,聽聞只有京城和江南等富庶之地才有得賣。
隋江像是怕自己犯錯一樣,將手里極具誘惑性地東西一下扔回井甘懷里,連連搖頭,“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他努力不去看井甘懷里的眼鏡,但目光總是控制不住的偷瞟,虛縫眼里透露著深深的渴望。
井甘將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疾不徐地木盒合上,放到了一旁的柜臺上。
她溫和地勾起唇角笑道,“我雖是女子,但自幼愛看書,喜歡透過書本了解這奇妙無窮的世界。你對知識的探索和追求精神讓我很欣賞,知識于你而言也沒有貴賤高低之分,這點更是讓我敬佩。我一直渴望能結交你這樣胸襟廣闊、博覽群書之人,若我們是朋友,這禮物便算不得貴重,就是不知你可會嫌棄我是個女子。”
大多一味埋頭讀書的人都有些呆,隋江也是一樣,肅著臉道,“知識無貴賤,自然也不分男女。自古多的是學富五車、才華橫溢的女子,都是讀書人的榜樣。”
井甘滿意地一笑,“既如此,這副眼鏡便贈予好友,望與你帶來明亮世界,助你讀書,切莫推辭。”
隋江看著柜臺上的那個木盒,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終于伸出了手。
隋江對眼鏡愛不釋手,試戴一下,當即覺得眼前一片光明,整個世界都清晰了,甚至能瞧見伙計長出鼻孔的一根鼻毛。
隋江驚喜不已,在書架周圍繞來繞去,隨便拿起書本便翻看,字跡格外清晰。
隋江興奮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有些遲鈍地吩咐伙計沏茶,將井甘請去了后院。
隋江與大多讀書人不同,他喜愛獵奇,閱讀的雜書居多,涉及內容面廣,什么都懂一些。
那些專門為了科考的書籍反倒看的少。
雖是個名副其實的‘讀書人’,卻無心科舉和功名,只愿做個沉迷書海的賣書人。
只可惜他這個賣書人腦子有點呆,書鋪生意在他手里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連著兩月赤字,這也是井甘最先找上他的原因。
幾人在后院槐樹樹蔭下坐下閑談,隋江便將心頭的好奇問了出來。
“你為何非要買我的書鋪?”
井甘將阿蘭拉到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拉著他的手讓他觸碰茶壺、茶杯的位置,還有新端上來的兩碟點心,讓他想吃什么自己拿。
她又抿了口茶,嘗了口點心,味道實在難吃,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我是想結識更多有學識之人。女子既無法上私塾也無法科考,開書鋪是最好的途徑。”
“怎么偏偏選了我……”
隋江小聲嘀咕,井甘自然聽見了,揶揄地笑了一聲,“這還用說嗎?”
當然是因為你的書鋪生意最差最便宜了。
“隋兄這書鋪生意委實太差了些,書鋪也是生意,光憑一腔情懷是無法長久的,隋兄還是要想想改變的辦法才行。”
兩人互結為友,井甘倒是不客氣直接稱了一聲隋兄,感覺一下就親近了些。
隋江對此似乎并無意見,想著井甘說的話,一臉郁郁,他就是沒辦法才只能看著書鋪一日日消敗下去。
方才大伯才來催他還錢,可書鋪一分錢賺不到,他拿什么還,這個月的菜錢他都還不知道哪兒去借,后天就要徹底斷糧了。
井甘看他滿臉的苦惱,沉默片刻突然開了口,“我倒是有個改善生意的想法,若是隋兄需要我可以幫忙。”
隋江對做生意完全是一竅不通,見她有法子幫忙,當即眼睛亮起來。
“當真?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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