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始終溫婉含笑地道,“也是妾身運氣好,幸得媽媽不棄收留,才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老鴇顯然對這個懂事感恩的姑娘十分喜歡,拍拍她的手背道,“青蓮雖行動不便,卻是我們這最受歡迎的解語花,許多公子老爺排著隊點她的牌呢。”
語氣里滿帶著驕傲和滿意。
女捕快有些驚訝,“是嗎,倒是我看走眼了。”
名喚青蓮的姑娘將醪糟蛋心一碗碗放到幾位客人面前,進退有度地道,“大人是留仙縣、乃至整個湘安省唯一的女捕快,自您來后整個留仙縣都安生了許多,不平事也少了,您的能力有目共睹,眼光自也毒辣。妾身蒲柳之姿也唯有給客人疏解下心情,混個裹腹罷了。”
女捕快被她這通夸贊,心里暢快非常,臉上卻還穩得住,勾了勾唇道,“青蓮姑娘果然會說話。”
然后給面子地嘗了嘗那醪糟蛋心,味道很甜,她不太喜歡。
抬眼瞧見對面的井甘也嘗了一口,看不出喜惡,突然笑道,“吃起這個讓我想起井甘小姐家的沙冰,甜甜涼涼,里面還攪拌了果醬,當真爽口解暑。”
青蓮聞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驚喜地道,“原來這位小姐就是甜品鋪子的東家,失敬了。妾身也曾嘗過甜品鋪子的紅豆面包,香醇濃郁,甜而不膩,當真美味。”
井甘挑了下眉,“看大人的樣子不像是喜歡吃甜的,還特意跑去照顧我家生意,有心了。”
女捕快哪兒聽不出她話里的暗諷,還在耿耿于懷跟蹤調查她的事,真是小氣。
女捕快放下勺子沒什么胃口了,擦擦嘴正準備說起正事,有人急匆匆地跑來找老鴇。
“媽媽,黃公子和周掌柜又吵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鴇擰著眉瞪了來人一眼,“沒看見我在陪捕快大人嗎,你自己去處理,把兩人勸開千萬別擱一塊。”
來人眉心緊縮,一臉無能為力的模樣,“小人根本勸不開,都擼起袖子準備動手了,小人實在是……”
“沒用的東西!”
老鴇罵了一句,為難地瞥了瞥老神在在的女捕快,試探地開口,“捕快大人,妾身有點急事要處理,不知可否讓青蓮陪著諸位?青蓮一直幫著妾身打理大小事物,您有什么問題直接問她也是一樣。”
女捕快停頓了好一會,朝她飛去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嗓音淡淡地說了一句,“去吧。”
老鴇感激地行了一禮,叮囑青蓮好生伺候便要退去,井甘突然出聲止住了她的步伐。
“不知可否見見粉黛姑娘?”
老鴇臉上有短暫的猶豫,回頭看了女捕快一眼,剛好對上她黝黑的眸子,當即呼吸一窒。
“妾身這就讓人去叫。”
“多謝。”
井甘看著老鴇凌亂的腳步,滿含興味的瞧了對面霸氣側漏的女捕快一眼。
在這個女子以柔為美的時代,真是極少見到她這種氣場外露的女子,倒是很適合捕快這個身份。
青蓮在桌子邊上落座,給兩位客人斟茶,巧笑開口,“捕快大人前來是為了張少爺被殺一事吧?”
女捕快抿了口茶,上好的毛尖,忍不住多品了兩口。
“正是,青蓮姑娘若知道什么,還請告知。”
青蓮放下茶盞,認真地回答,“張少爺被殺妾身也是后來聽客人們議論才知曉的。出事當天張少爺本約了粉黛聽她新學的曲子,可粉黛左等右等也不見人,還發了會小性子,之后就賭氣地把自己關在了屋子里。妾身知道的只有這些。”
“事發當日張獻文沒來酥云樓?”
青蓮肯定地點了下頭,“妾身聽聞張少爺是在來酥云樓的路上出的事,難道不是嗎?”
女捕快沒回答,繼續問,“酥云樓可有人與張獻文有過節或者愁怨?”
青蓮抿唇一笑,“捕快大人說笑了,張少爺乃我們酥云樓的常客,出手向來闊綽,姑娘們都巴不得被他點牌子,誰會與她結仇啊?”
女捕快默而不語,井甘卻神情犀利地瞇了瞇眼,“張少爺花心,姑娘換個不停,總會有人嫉妒不滿,因愛生恨也不得而知。”
青蓮臉上的笑收了回去,一臉正色地看向井甘,倏而露出一抹凄涼的笑意。
“來青樓的男人哪個不花心,進了青樓的女子第一天學的便是摒棄情愛,男人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最是不可信,更何況是床上說的話。樓里的姑娘雖有競爭,會嫉妒會攀比,但因此去殺人,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青蓮眼角微微有些潤,帕子按了按,又接著道,“我日日與姑娘們相處,對她們的心思也算了解,若有誰犯了相思不會不知道。而且張少爺不似有些假模假樣的客人扮癡情,喜歡欺騙剛入行的小姑娘。他的花心是人人皆知的,應該不會有那么蠢的姑娘對他動心思吧。”
青蓮這么一說,倒是挺讓人信服的。
張獻文就是個行走的風流種,好/色/濫/情都寫在了臉上,因愛生恨這種事應該很難發生在他身上。
“那粉黛姑娘呢?”井甘問道。
青蓮解釋道,“粉黛曾救過張少爺一次,之后張少爺便時常點粉黛的牌子,但其他姑娘也不會錯過。”
正說著,珠簾外突然傳來一個嬌俏的聲音,嗓音甜得有些發膩,井甘和女捕快同時不適地蹙了蹙眉。
“青姐姐說我什么壞話呢?”
珠簾被掀起,露出一個甜美嬌小的女子,穿著鵝黃色的薄紗裙,隱約可見胸口的溝壑。
“李大夫剛來給我把了脈,我順便讓他送藥的時候把你要的藥酒一并帶來。整個酥云樓就你最心善,連車夫有個病病災災的你都記掛著。”
青蓮笑盈盈地轉頭握住粉黛的手,將人帶到幾位客人面前,“都是酥云樓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幫幫小忙有什么。”
說完引薦客人給她,“這兩位是衙門的捕快大人和甜品鋪子的東家井甘小姐。我們方才正說起你救張少爺的恩情呢。你既來了,就自己說吧。”
粉黛聞言當即臉色變得不耐煩,“有什么好說的,要不是被他連累,誰愿意幫他擋棍子。那一棍差點要了我的命,到現在每到陰天骨頭還疼得慌呢。”
粉黛對所謂的相救之恩不以為然。
她敷衍地朝幾位客人行了禮,依舊是不耐煩地情緒道,“你們是來問張少爺的事的?我和他就是花娘和嫖客的關系,沒什么好說的。他死那天本來約了我,但他沒來,發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你們要想從我這得到有用的線索怕是白跑一趟了。”
女捕快對她那不耐煩的態度有些惱,正想發作幾句,就聽對面一直沉默寡言的人突然開口。
“麻煩了,告辭。”
說完就被那個瞎眼少年推著離開了,離開前還不忘在桌上留了一角銀子。
這個粉黛是典型的情緒外露、藏不住事的人,兇手不可能是她!
同行之人走了,女捕快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抬著屁股猶豫再三,一甩珠簾還是大步離去了。
女捕快及時攔住了正要離去的牛車,砰砰敲了敲車窗,叉著腰沒好氣地望著牛車里的少女,胸口壓著一口悶氣。
“你突然就走是怎么個意思,把我丟那,故意讓我尷尬?”
井甘無辜地眨了下眼,“事問完了,可不就走了。”
“怎么就問完了,那粉黛不還沒開始問嗎?”
“我沒什么要問的了,捕快大人若有問題自己問便是,我走不走與你有何干,我們又不是一起來的。您莫不是把我當成查案同伴,忘了我是嫌犯家屬?”
得,她還記著仇呢。
女捕快緊咬著一口牙,磨了半天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好樣的!得,是我犯賤。”
然后沒好氣地一甩袖子,帶著兩個手下走了。
井文松望著那氣呼呼的背影不明情況,沒看見自家姐姐嘴角那抹隱隱約約的自得。
牛車駛離了酥云樓,井文松氣場低迷地靠在車廂上,一整天腦子里都在回想著大牢里父親死死抓著他,讓他救他出去時的慌張模樣,心情十分煩躁。
他不相信父親會殺人,他心里清楚父親的膽子有多小,連與人罵架都不敢,遑論殺人。
父親也就敢在妻兒面前擺架子。
但若找不到真兇,父親鐵定就會被當成殺人犯斬首,到時娘親該怎么辦?
就算為了娘親和弟弟妹妹,父親也不能成為殺人犯,可案子現在毫無線索,連姐姐都一籌莫展。
正心緒煩亂著,想問問姐姐在酥云樓有沒有發現什么線索,牛車突然停了,身體控制不住往前傾了一下。
“姐姐,怎么了?”
井文松問旁邊側躺著的井甘,井甘正掀著車簾的一小角望著外面,透過那小小的一角,他一眼瞧見‘銀絞絲’三個大字。
“你去問問前天張少奶奶是否來過這。”
井文松愣了一下,明白了姐姐的意思,立馬跳下了牛車。
牛車就停在銀絞絲的門口,井甘掀著車簾就能聽見門口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模樣斯文的人抱拳與對面的行了行禮,笑道,“前日那壺燒刀子令尊可還喜歡?”
對面紫袍男子爽朗大笑,“家父就好那一口,得勁得很,喝了后贊不絕口,兄長的壽辰禮可是送到了他老人家的心尖上,一直說著改日請你到家了來做客呢。”
“客氣客氣,老大人喜歡就好。”
兩人聊著天,井文松出現在了門口,朝兩人見了見禮,而后轉向紫袍男子,“小生想向掌柜詢問件事,不知前日張家少奶奶可曾來過貴店?”
那紫袍男子正是銀絞絲的掌柜。
掌柜反問,“哪個張家?”
“上交街的張家。”
掌柜和那模樣斯文的人皆是一驚,“前幾日被殺的張獻文張家?”
“正是!”
掌柜臉色當即詭異起來,皺著眉頭沉默一會,好奇地問道,“你為何詢問張少奶奶,莫非……”
井文松笑了一下,從容地答道,“喔,是這樣。家姐之前見張少奶奶戴的銀飾十分好看,也想打些戴戴,但不知具體是哪家銀樓……”
掌柜看原來是想打銀飾的客人,當即笑容滿臉地道,“張少奶奶的銀飾皆是出自我銀絞絲,張少奶奶可是我們銀絞絲的大客戶,每月至少要來個六七回。令姐喜歡哪些款式,是要簪子還是發釵,我銀絞絲的樣式都是最新最流行的,戴出去絕對好看。”
井文松有些驚訝,“一個月來六七回?那她前天也來了嗎?”
“來了啊,前天家父壽辰,她是店里最后一位客人。”
掌柜又拉著井文松吹噓了一會,井文松尋了借口脫身,快步鉆進了牛車。
“前天張少奶奶確實來了銀絞絲。姐姐,你懷疑張少奶奶?”井文松好奇地問道。
他回想了一下張少奶奶那面如死灰的模樣,沒看出她有什么問題,而且死的人可是她的夫君。
井甘躺在軟榻上閉上了眼睛,什么也沒說,只吩咐林木回家。
孫小娟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不時站在店門口張望自家牛車回來沒有,好幾次給客人結賬時算錯了錢。
香巧一個勁賠禮道歉將客人送走,安撫孫小娟道,“娟姨您坐著歇歇,小甘妹妹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她那么聰明肯定會有辦法的,您別擔心。”
孫小娟被帶到休息區坐下,屁股剛挨著椅子就聽見門口趕牛的聲音,當即沖了過去,一看果然是井甘回來了。
“小甘。”
孫小娟欣喜地率先上前打開了車門,見到井甘的那一瞬所有的不安和無措都消失了,似乎只要有女兒在她什么都不用擔心。
不知不覺間女兒已經成了心中最堅定的依靠。
憋了一肚子的問題和想說的話,這一刻反倒不那么著急了,她笑著將井甘推進了店里,眾人也都聚攏了過來。
井長青跑在最前面,一屁股坐在井甘身邊,迫不及待地問道,“姐姐,怎么樣,你今天見到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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