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舉凝視著這個口口聲聲自請請罪的秀才,眼眸深沉冷蔑。
為官幾十年他如何看不出這個人的小伎倆,故意抓著一件小事在他面前樹立一個深明大義、忠心朝廷的形象。
這是借著外甥女在他面前露臉呢。
“回去吧,事出無奈,國法森嚴卻也不是沒有人情味,本官不會降罪任何人。”
對這種自作聰明的人,最好的打擊方式就是不理會。
范進舉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看都沒再多看馬文飛一眼,像是他只是一個無關輕重的人。
馬文飛還想說什么,抬起頭時人都已經走遠了,憤憤地一甩手,滿臉的不甘心。
自一線天的路打通后,井甘便功成身退了,和阿蘭躲在村口槐花樹下避暑。
也沒有表功出風頭的想法,只等著大部隊轉移時跟著一起走。
女捕快一來就到處找她,許久才瞧見她躲在槐花樹下乘涼。
心口壓了半個月的石頭終于落下來了,滿肚子擔憂的話見到人的這一刻倒是說不出來了,氣呼呼地直戳她腦袋。
“你興致倒好,還在這躲清閑,我還以為你被壓死了呢。”
井甘虛睜開一只眼,懶洋洋地像只曬太陽的貓兒,“讓你失望了,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女捕快哼了一聲,“你何止是福大命大,本事也大得很,還能預測地動,都已經成神了。你現在是名聲大噪,全村人都把你當救命恩人呢。”
井甘輕聲笑了笑,眼睛重新閉上養神。
這半個月她可是累得不輕,時刻精神高度集中,這可不比做苦力輕松。
女捕快看她懶懶散散地,壓抑不住滿心的好奇,碰碰她的肩膀問道,
“你到底是怎么預測地動的,怎么那么準?你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奇技能,都和我說說唄,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井甘不想理她,奈何女捕快不停在耳邊絮叨追問,讓她不得好好休息。
井甘猛地睜開眼,沒好氣地瞪著她,“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像極了嚼舌根的八婆?”
女捕快也不在意她的揶揄,反正這丫頭嘴里從來就沒什么好話,她也習慣了。
女捕快不放棄地道,“你就說說嘛,我們好歹也是朋友,我又不會到處傳。”
“你那么想知道?”
女捕快驚喜地點頭,“說說,說說。”
井甘微微伸頭湊近她,女捕快驚喜地主動湊上耳朵,兩人的嘴巴和耳朵相距不到一寸的距離。
就聽井甘笑起來,笑聲帶著濃濃的戲弄。
“我就不告訴你。”
女捕快無語地盯著她得逞的笑臉,“你無不無聊,玩這么幼稚的游戲。”
“你才無不無聊,村民那兒那么多事你不去幫忙在這纏著我,想清凈會也被你攪和了。算了,我找我娘去了——”
說著一揮手,“走吧阿蘭,我們也去收拾準備回家了。”
女捕快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壓下想要罵臟話的沖動。
每次交鋒都會被那家伙擺一道,越想越氣不打一出來,發泄地踢飛了一顆石子,好巧不巧當頭打中了從村里過來的范進舉。
范進舉摸了下額角,有些疼,女捕快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跑上來賠罪。
“對不起大人,我沒看見您,我不是故意的。”
平常兇悍威風的女捕快此時乖巧地像只兔子,一張臉尷尬地皺成了一團,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范進舉寬宏大量地勾了下唇,“無事,你和井家姑娘說什么了,怎么氣呼呼的?”
想到被井甘捉弄,女捕快又是一陣沒好氣,但也沒有多嘴多舌。
“沒什么,女孩子家的玩笑罷了。”
女捕快性子簡單,她雖不說范進舉如何猜不到,肯定是去問井甘怎么預測地動,井甘沒有告訴她。
“井甘當真厲害,不僅會催眠,居然還會預測地動。大人,不如我們把她請到縣衙任職吧,有了她我們縣衙必然如虎添翼。”
女捕快之前就向范進舉提過這個建議,但范進舉并未表態,此次井甘救災有功,正是好機會,她便忍不住舊事重提。
范進舉背手遠望著安置棚外靜靜坐在輪椅上的少女,目光如疊嶂山巒般深沉悠遠。
“井家小姐是個奇人,有大智慧、大本事,這樣的人勉強不得,一切順其自然吧。”
女捕快面露驚喜,“所以您不反對?”
范進舉沒回應,算是默認了。
女捕快胸有成竹地揚了揚下頜,“我一定會讓她心甘情愿來縣衙做事的。”
帶上僅剩的行禮,大部隊終于從掩埋一空的下坡村出發了,準備前往縣城。
村民們臉上全是對未知未來的迷茫和忐忑,而一路走來眼前皆是荒蕪殘破的景象。
此次地動受災面極光,以下坡村為圓心的方圓百里的村落皆無一幸免。
他們見到了許許多多同他們一樣失去親人、家園的災民,每個受災村落都已經建起安置棚,也送到了糧食和生活用品。
還有大批的官差和自發救災的百姓不停跑來跑去忙碌著。
比起下坡村,這些村落的秩序顯然混亂許多,每次見到這番情景范進舉都忍不住朝井甘看一眼。
井家一家人都跟著大部隊步行前往縣城,他們的牛被殺吃了,車廂被掩埋在了孫家院子里。
孫小娟望著那些破敗的村落心酸地嘆了一聲,問井甘,“這些災民為何不和我們一樣轉移去縣城?”
井甘聲音沉沉地道,“縣城就那么大,哪兒收留得下那么多人。下坡村受災情況最為嚴重,房屋田地全被埋了,根本無處容身。他們至少還有房子在,修補修補勉強還能住。”
“唉,都是些苦命人。”
孫老太爺家雖也被埋了,但幸好人都沒事,兩個女兒的家也都平安無事。
據說縣城震感比較小,房屋又大多是堅固的磚石結構,所以并無傷亡和損失。
孫大妮婆家所在的村子離得更遠,所以更不會有事。
孫小娟決定把老父親帶回自家照顧,大隊伍一到了縣城,一大家子人便和眾人告辭回家去了。
村民們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滿是艷羨。
下坡村是他們唯一的家,沒了就沒了,孫老太爺還有地方可去。
大部隊并沒有直接進城去,而是在城門外早已搭建好的臨時安置點停下來。
女捕快拿著下坡村幸存者名冊揚聲道,“有想要投親靠友的人來我這登記名姓、地址,日后救濟銀下來會發到你們手上。
沒有親戚投靠的便在此安置。
大家不要擔心,知縣大人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定會幫助大家重建家園。
這里每日都會有人送吃食來,保證你們不會挨餓受凍,大家暫時忍耐一下,同舟共濟才能盡快度過難關。”
女人們低低啜泣聲中,一聲聲‘謝謝知縣大人’,‘我們相信知縣大人’喊得格外響亮。
一家人終于回到久違的家中,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孫老太爺被抬到了井文松和井長青的屋里。
本來斷言活不過兩天的人,經歷了可怕的災難倒頑強地堅持了下來。
混濁的眼睛掃了屋子一圈,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真好——”
他長長嘆了一聲,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孫大妮一家人是第一次來孫小娟的新家,簡單地參觀了一下,便都在堂屋落了座。
“妹夫怎么沒在家里,是不是去鋪子里忙了?”
孫大妮連灌了幾大口茶,也不管味道不味道,只是用來緩解趕路的疲憊和干渴。
孫小娟表情有些微妙,敷衍地應了一句,“也許吧。”
然后便轉移了話題。
“既然來了就留下來住兩天吧,也可以嘗嘗我們鋪子里的冷飲和餅干,你們也不常來我們家做客。”
孫小娟想要留姐姐多住些日子,此次經歷了大難,越發重視起親人來。
孫小娟猶豫地看了馬文飛一眼,見他一副坐不住的樣子,還是拒絕了,“算了,下次有時間再來,婆婆還一個人在家呢,我們這么久沒消息她怕是擔心壞了。”
孫小娟想了想也沒再阻攔,只道,“爹就留在我這由我來照顧吧,你家里還有老人也不方便。而且縣城里大夫多,我再找其他大夫給他看看。”
孫大妮拍了拍妹妹的手,“那就辛苦你了。”
孫小娟嗔怪了一聲,“姐姐說的什么話,那是我親爹,這本就是我份內的事。你們下次來縣城千萬記得來家里,雖然我們現在各自有了家,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妹,千萬別生分了。”
孫大妮也頗為感慨地紅了紅眼眶,哽咽地說了一句,“那是當然!”
孫小娟讓井長青去甜品鋪子打包一些餅干面包,給大姨、表姐帶回去,井長青回來的時候香巧和徑兒一家全都跟著回來了。
見井甘一家子人全須全尾、平平安安站在院子里,幾人一下子便紅了眼眶。
“二小姐,你們可算回來了——”
徑兒哽咽著聲音上前行禮,秀麗端莊的氣質讓馬文飛一陣失神。
外甥女家什么時候都用起下人了,還是個這般標志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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