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和阿蘭回家時剛好遇到一個中年男人從井家出來,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廝模樣的下人。
孫小娟客客氣氣地把人送到門口。
中年男人神情略顯傲慢地背著手,仰頭離去。
路過井甘身邊時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露輕慢。
井甘眉心微皺。
輪椅滾滾到了門前,孫小娟還站在門口,見她回來便將門檻取了下來。
“劉家的人怎么來了,可是大姐出什么事了?”
孫小娟接過輪椅把她推進家門,答道,“你大姐沒事,是她聽說地動的事擔心家里,所以派管家來問一問。”
井甘哼笑了一聲,“那就是劉家管家?他不是向來鼻孔朝天,很是看不上大姐,會聽大姐的話跑這一趟?”
往常劉家都只派普通小廝來傳話的,這回管家愿親自來,想來也是見井家如今起來了,這才愿屈尊降貴。
除了將大姐接過門的那一天,六七年來,這還是管家第一次登井家的門,還是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態。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劉家的主子呢。
在孫小娟之前,井長富還曾娶過一個妻子,只不過命短早逝,留下一個女兒,就是井甘的大姐井元菊。
當年井長富拖著一個女兒,又好吃懶做,根本沒女人愿嫁給他。
也只有孫小娟看臉,這才又娶上了媳婦。
井元菊比井甘井和兄妹倆大了十歲,井甘穿越到這的時候井元菊早已出了門子,只偶爾有劉家的小廝來送送書信或東西,卻還不曾見過面。
“現在家里越來越好,你大姐在劉家也能好過些。
我本想讓管家給你大姐帶些銀錢去,平常想買個什么也不必看大夫人臉色。但又怕那管家把錢偷偷昧下,根本到不了你大姐手里,想想也就算了。
等過些日子你大姐生辰,我們去劉家看看她,到時再親手給她。”
井元菊深居劉家后宅,規矩多,平常連出個門都難,從不曾回過娘家。
劉家也看不上他們這么戶窮親戚,平常根本不讓他們登門。
孫小娟與井元菊關系親厚,要想見見她,一年唯有生辰那一日。
孫小娟回想起每次見繼女時她淚流不止的模樣,心頭發苦,表情也懨懨地。
井甘安慰地握住她的手,仰頭笑望著她道,“到時我們多帶些禮物,給大姐撐場面,讓劉家的人都知道,我們井家和以前可不一樣了,以后誰也別想欺負了大姐去。”
孫小娟看著懂事聰明的女兒,摸摸她的頭,終于展了笑顏,回味地道,“你小時候最喜歡你大姐了,每天晚上都要粘著她一起睡……”
“是嗎……”
孫小娟嘆了口氣,“那時你還小,想來已經不記得了。”
孫小娟怏怏地回鋪子里去了。
井甘則將藥包拿給樟子嬸讓她煎出來,然后去東廂房看了外公。
外公喝了幾天白眉神醫的藥,狀況比之前好了許多,精神也清明了不少,但還無法下床,需要人隨時在身邊伺候著。
所以孫小娟便把樟子嬸留在了家里照顧外公、洗衣做飯。
鋪子里的事香巧、徑兒、林木加上孫小娟也忙得過來。
接連著井長富被抓入獄和地動的事,井文松三兄妹已經耽誤了很長時間的學業,回來后便被井甘趕去了私塾讀書,下午才會回來。
井和和小新在院子里做木工。
牛車沒了,井和便準備重新做一架四輪車,這次選了上好的松木,制作的更加細致精美。
小新則在旁邊打下手,不時遞遞東西,倒倒水,兩人玩得格外好。
從外公屋里出來,井甘便帶著阿蘭躲進他們的屋里,將木盒里的東西拿出來。
“你猜這是什么?”
井甘像得了寶貝的小孩一樣,故弄玄虛地問阿蘭,不忘將東西塞到他手里,讓他摸摸看。
阿蘭拿著那鐵片細細摩挲著。
其實方才聽她對鐵匠說這東西的名字就大概猜到是做什么的,但摸了半天也想不到到底該怎么用?
井甘瞧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就知道他應該猜到這東西的用處了,也不覺得掃興,興致勃勃地介紹起來。
“這是盲字板和盲字板,專為盲人寫字用的。”
井甘握住阿蘭的一根食指,在盲字板的方格和一個個凹點上摸過。
“用的時候將牛皮紙夾在中間,用盲字筆在方格里點點位,每個方格有六個點位,不同讀音的字用不同的點位表示。”
井甘找出早就準備好的牛皮紙,帶著阿蘭操作。
先將牛皮紙與盲字板左側和上端對齊夾緊,接著左手摸著方格位置,右手拿著盲字筆在方格里點點位。
“寫的時候自右向左,摸的時候自左向右。”
兩人胡亂點了一些點位,將牛皮紙反轉過來便顯出了許許多多的小凸點,用手指挨著摸點位就能讀出內容來。
“我答應過你會讓你重新‘讀’書,即便看不見,你也能做一個博聞強記之人。”
等阿蘭學會了盲文,她就拿盲文書給他看,便又能重新‘讀書’了。
阿蘭平淡如水的心因她那句‘重新讀書’漸漸熱了起來。
他本以為她在書鋪說的話不過說說而已,只是為了安慰她,不想竟是真的。
他從未聽聞瞎子還能讀書,她竟有這般神奇的法子。
井甘從圖書館里拿出一本盲文入門教材,放到阿蘭手里。
“學習盲文說難難說不難也不難,你要先學拼音,只要拼音學會了,很快就能自己摸讀寫字了。”
對于現代人來說拼音是學習的開始,如同阿拉伯數字一樣是最深入腦海的知識。
對于后天眼盲的人來說,只需要記住每個聲母韻母所代表的點位,便可開始摸讀、并且書寫。
而這個時代并沒有拼音,讀書人識字都是通過先生口耳傳授。
若遇不認識的字則可通過直音法、反切法等用其他字的讀音來標注、學習。
所以拼音對阿蘭來說是個全新的知識,學起來會更難。
阿蘭激動地摸著手里的書,小心翼翼地翻開,可以摸到上面一個個的小凸點。
那是字,是知識,是他失去而又向往的東西。
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再讀書學習,原來一切還有重來的機會。
阿蘭握住井甘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了五個字——我會好好學。
既是他的態度,也是他的保證。
他不會辜負她的良苦用心。
“要不我現在就開始教你……”
井甘摩拳擦掌立馬便想重溫前世為人師的感覺,小新卻突然跑進來道,“二小姐,有客人求見。”
“何人?”
“他說自己是滄海書鋪的東家,名叫隋江。”
井甘一撫手掌,“怎么把他給忘了。”
之前說過還會去找他,結果后來接連發生井長富和地動的事,就把這事給忘了。
沒想到隋江自己找上了門,看來他已經考慮好了。
“把人請進來吧。”
隋江緊了緊懷里的禮盒,一進月亮門打眼便瞧見滿院子橫七豎八堆放的木頭。
一架未完工的車廂擺在院中間,已經初具輪廓。
一個瘦高的少年小跑到他面前,禮貌地行了一禮,笑道,“你好,歡迎來我家。”
那燦爛又有些憨傻的表情一瞧就不是正常人。
隋江笑著應了一聲,“你好。”
小新仰著脖子介紹,“這是我們家大少爺。”
隋江便客氣地稱呼了一聲大公子,井和看他清秀溫和,只是沖著他傻樂,然后又去擺弄木頭去了。
小新領著隋江去了堂屋,井甘已經在堂屋等著,樟子嬸沏上了茶。
隋江送上禮物打了招呼便在堂屋坐下,端起茶盞嗅了嗅茶香,抿了一口,是普洱,品質不差。
他已許久不曾飲茶了,以前父親在時家里常年茶葉不斷,如今實在是捉襟見肘,連茶葉都買不起了。
“你主動來找我,可是我上次的提議已經想清楚了?”
隋江本就不是個善交際的人,井甘便也不假客套,直奔主題。
隋江倒是松了口氣,點了下頭道,“我同意分你兩股,日后書鋪的盈利也分你兩成。我這人不善經營,以后還有勞你多多出謀劃策,讓書鋪轉虧為盈。”
井甘勾了下唇角,“那是自然,書鋪經營的好我也才能有錢賺。行吧,那我們何時簽訂文書,不如就現在吧……”
“現在?那么急。”
井甘哼笑一聲,“既談好了又何必拖延,時間就是金錢。”
隋江沉吟了一下,挺直脊背,一臉肅然地看向井甘問道,“我還有一事。你為何非要選滄海書鋪,你明明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井甘看他一副不給出滿意回答立馬就要反悔的模樣,便也認真地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滄海書鋪可是經營上百年的老書鋪了,在整個湘安省都耳熟能詳,是個活招牌。我選擇你并不奇怪,只要改變一些方式方法,很快便能重新紅火起來。”
隋江沉默著,僅此而已?他有些不太相信。
井甘又道,“你家祖上曾經也算風光無限,但凡讀書人無人不知滄海書鋪和朗朗讀書會的隋家。
雖然這么些年隋家沒出什么厲害的人物,漸漸沒落,但朗朗讀書會還在,誰也無法抹滅隋家乃朗朗讀書會四大創建家族之一的事實。
只要滄海書鋪重新活躍起來,便能告訴世人隋家沒有倒下!
你難道不想給你的祖先們爭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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