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濟洲現在算是又看到了井甘的另一面,不僅不喜歡受制于人,還是個脾氣大的,一點不給面子。
不過也是,敢直白表達出對自己父親的厭惡和不屑,這種人怎么可能是個乖順的人。
“沒事,是我來的不是時候。那我就先告辭了,靜候諸位光臨壹蟬居。”
梁濟洲打了招呼就坐著那輛精致的馬車走了。
孫小娟一路把他送到門口,回頭想教訓井甘幾句時,人已經又躺回床上去了。
孫小娟無奈地嘆了一聲,“脾氣那么大,也不知道像誰。”
“人走了嗎?沒把人惹生氣吧?”
井長富從屋里探出頭來,在院子里瞧了一圈不見梁濟洲,這才走到了院子里,開始數落孫小娟。
“都是你給慣的,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也敢給梁東家擺臉色,不知好歹,萬一把人得罪了以后為難我們家,哭都來不及!”
井長富不敢直接教訓井甘,也只敢在孫小娟面前逞逞威風。
孫小娟聽他說那話,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
也許是受井甘的影響,也許是經過地動那件事對他失望透頂。
孫小娟現在看他也是一萬個不順眼,越來越看不上。
梁東家在這的時候連打個招呼都不敢,悄咪咪躲進了屋里,現在又罵罵咧咧,就是個窩里橫的馬后炮。
“哪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你要擔心你自己去和小甘說。”
說完沒再理會他,兀自走開了。
井長富站在原地氣得額頭青筋直冒,指著孫小娟的背影破口大罵,“老子給你臉了是吧!”
孫小娟步子都沒頓一下,很快就消失在了他視野中。
壹蟬居的周年宴每年都會舉辦,會邀請縣里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和常客參加慶賀。
屆時會推出幾個新菜式供老饕品鑒,以此維持在客人間的新鮮感。
今年大家的關注點就放在了井家的甜品鋪子上。
壹蟬居與甜品鋪子合作的事早些日子已經傳了出去,大家都滿懷好奇不知真假,今日也是抱著探究情況的目的來看熱鬧。
井甘趕著即將開宴才姍姍來遲,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阿蘭替她推著輪椅,兩個弟弟一左一右跟在她身邊,看著壹蟬居內富麗堂皇的裝橫都有些局促緊張。
井家二小姐是個癱子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眾人主要議論的是井甘的年紀和關于她能預測地動的流言。
這可是留仙縣新起的名人,如今連壹蟬居都攀上了,看來在做生意上也是個人才。
“井小姐來了,東家已經等候您多時了,這邊請。兩位公子隨伙計落座便是。”
掌柜客客氣氣地朝二樓雅間做了個請的姿勢,身后的伙計則上前領井文松兩人去其他位置。
井文松朝井甘看了一眼,井甘朝他點點頭,“去吧,等會我來找你們。”
井文松這才與井長青一道隨伙計走了。
井甘也跟著掌柜去了二樓。
走樓梯時是阿蘭抱著她上去的,掌柜則跟在后面抬輪椅,一絲不耐煩或怨氣也無。
雅間里除了梁濟洲還有幾位同行的掌柜或東家,以及幾位出了名的老饕。
雖然一個都不認識,單看言行舉止也能大概猜出身份。
卻沒想到在座還有一個令井甘意外的人——范進舉。
“梁東家好排場,連知縣大人都請來了。”
自井甘進來,范進舉的視線就落在她的身上。
無論什么情景見到她,都是這么一副悠然從容,坦然隨心的模樣,說話還是那么的不客氣。
梁濟洲顯然也有些緊張,他也沒料到知縣大人會突然來,搞得他一顆心始終七上八下地。
不知道知縣大人有何來意,只能小心翼翼伺候著。
雅間里的其他客人自然也沒料到今日會與知縣大人同席,一個個全都繃緊了身體,坐立不安,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警備著。
知縣雖說自己只是以一個食客的身份,來品嘗壹蟬居的新菜式,讓大家隨意,不必拘束。
但縣太爺就坐身邊,誰又能真的放松。
所以這輕輕松松享受美食的周年宴,因為范進舉的突然造訪變得嚴肅了許多。
井甘卻沒有其他人那般忐忑的情緒,她一個安紀守法的普通百姓,又沒犯事,自然不虧心,自得地和范進舉打起招呼。
“大人今日有閑來這品嘗美食,莫非剛好休沐?”
范進舉朝她客氣地勾了下唇角,朝身旁的位置抬了下手,“井姑娘請坐。”
按井甘的資歷和地位應該排在最末位,梁濟洲給他安排的位置也是席間末位。
但知縣大人請她坐身邊的位置,誰人敢不給面子?
然后就看見所有人都起了身依次往后挪,給井甘讓出了范進舉右下手的位置。
井甘也不客氣,指引阿蘭將她推到那個位置上,又在自己身邊給阿蘭空出了一個位置。
“聽說你日日給城外的村民送吃食,有人病了也是你幫忙抓藥,井姑娘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善心,讓我觸動。”
井甘對范進舉的贊揚全無得意之色,反而道,“一點吃食一點藥材,于現在的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算不得多大的善心。以前在南山村時,我們家窮得有上頓沒下頓,母親還是咬著牙收留了無依無靠的手帕交的遺孤,那才是真正的大善心。”
范進舉聞言眼底閃過亮光,感嘆了一聲‘怪不得’。
“以自身為榜樣,言傳身教,如此家風才能教育出仁義禮孝的子嗣后代。”
井甘瞇了瞇眼,范進舉這是在拍她、她娘的馬屁?
知縣大人一句話,在場的人都奉為圭臬。
一個個爭相恐后地跟著附和,將井甘的母親狠狠贊揚了一番,幾乎快要捧到天上去,成為天下母親的榜樣。
“敢問大人,朝廷的賑災銀可下來了,受災的百姓何時能重建自己的家園?”
井甘不耐煩聽那些恭維的話,問起賑災的事。
話才出整個雅間便安靜下來,靜得幾乎能夠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
這井二小姐也太大膽了,朝廷之事也敢過問,莫非覺得知縣大人看重她,便以為自己有天大的臉面,什么都敢問?
“大災過后的人都容易缺乏安全感,足夠的食物雖然能控制災民不會發生暴亂,但長時間的等待會讓人越來越惶惶不安。現在那些災民就像繃緊的弦,一個小小的刺激都可能隨時爆發,所以除了不讓他們身體挨餓,心理上的安撫也很重要。他們需要安全感,只有徹底回歸了正常的生活,這場災難才能真正的過去。”
井甘的聲音清甜軟嫩,卻莫名地吸引人認真傾聽。
“我外公是下坡村人,與村民們共處了一輩子,感情深厚,即便病著也一直擔心大家的情況。而我與災民們也算一同經歷過生死,趁今天見到您,就厚著臉皮代表那些遭難的災民向大人請愿,希望您能幫助大家重建家園,早日走出地動的陰影。”
井甘突然嚴肅地朝范進舉鄭重一禮,情況轉變地太快,眾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范進舉也是怔怔地看著她半天沒反應。
“民女所言若有僭越之處,大人無視便好。災民的事早日解決,留仙縣也能早日重回之前的熱鬧繁華,這不僅關乎著災民,也關乎留仙縣每一個老百姓。”
范進舉官相威嚴地坐在椅子里,直直盯著井甘,強大的氣場讓包廂里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沉默了良久,范進舉終于開了口。
“井姑娘為民請愿,是覺得災民一事我處置地不夠好?”
包廂里想起倒吸氣的聲音,已經有人膽戰心驚地埋下了頭不敢亂看,恨不得把耳朵也堵起來。
梁濟洲的一顆心也高高提了起來,額頭都冒出了冷汗,猶豫著要不要幫井甘解圍。
井甘畢竟是自己請來的,甜品鋪子和壹蟬居以后還要合作,若是得罪了知縣大人以后怕是免不了麻煩。
但他看見范進舉冷毅的臉色時,又在心里打退堂鼓,一時搖擺不定。
“知縣大人愛民如子人盡皆知,無需我多嘴多舌。不過是我這人精明,見著大場面就想高調一下,更何況是今天這樣全是留仙縣大人物聚集的場合,正是揚名立萬的好時機,錯過了豈不有損我早慧的名聲?”
井甘突然開了口,在座的人幾乎都被她的話驚掉了下巴,都弄不清她這到底是真直率還是傻大膽。
居然敢利用知縣大人搏名聲,還這么直白地表達出來,不怕知縣大人一怒,把她抓到牢里關幾天?
“你倒是膽大,這樣的話也敢說。既然你利用了我,那是否也該補償一二?我看井姑娘在安撫人心上很有些獨特的見解,便由你來幫我安撫災民如何?”
“大人倒是不吃虧,才占你一點便宜立馬就要討回來。你可比你手下的女捕快聰明多了。”
“她被你逗了那么久,我不過是撿了便宜。”
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突然有種相逢知音的感覺。
梁濟洲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沒料到井甘面對知縣大人都是這般放肆張揚的模樣,個性盡顯,絲毫不知收斂。
也沒料到知縣大人對她有如此大的包容性,傳言知縣大人對她十分看重,果然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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