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又和張蠻子聊了些具體的事宜,便離開了雄風武館。
井甘和張蠻子說好,阿蘭不住宿舍,每日按時點到和歸家,不過白日里井甘若有需要,可以隨時叫阿蘭回去。
畢竟全家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井甘若要出門還真離不了阿蘭。
井甘交了一百兩的學費,這點小要求張蠻子自然不會不答應。
而且阿蘭情況有別于普通弟子,除了基礎訓練,其余都需要單獨教學,而張蠻子每天都要帶著弟子們訓練,能單獨留給阿蘭的時間并不多。
所以阿蘭大多時間都將是獨自練習,完全可以自有安排,并不妨礙。
阿蘭把井甘送回家就要折返回武館開始第一天的訓練了,昨天的摔傷現在都還疼得慌,只簡單地擦了藥。
但他現在一天一個時辰都不想浪費,他一定要快點強大。
一路上井甘反復提醒他注意安全,訓練不可勉強,也不可求成心太甚。
安全是最重要的,其余的盡力便可。
阿蘭的右手一直搭在她的肩膀上,無聲回應著她的關切,心中卻暗暗立下成為絕頂高手的目標,如此才再不會像那晚一般絕望無措。
阿蘭去武館了,井甘突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一樣。
之前阿蘭總是隨時隨地陪在她旁邊,不聲不響,就像個會喘氣的擺件,可當他不在身邊時一下子就凸顯了他的重要性。
井甘抱著書靠在窗邊發呆,院子里衙役們聚在一張方桌邊打牌嗑瓜子,唾沫橫飛地大笑大鬧,氣氛熱烈。
唯有井甘置身其外,覺得今日比往日都顯冷清。
蕭千翎在窗外站了許久井甘都沒發現她,她故意捉弄地大喊了一聲,“阿蘭回來了!”
“在哪兒?”
井甘下意識接話,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被騙了,沒好氣地白了幼稚鬼蕭千翎一眼。
井甘的表情一瞬間由呆滯到驚喜再到失望,可謂變化多彩,看得蕭千翎失聲大笑,配合著夸張地拍打窗臺,上挑的眼角寫滿了調侃。
“人才出門一天就茶不思飯不想地,你是不是喜歡阿蘭呀?”
“胡說什么。整天往我們家跑,閑得慌。”
蕭千翎呵了一聲,“聽你這語氣還不歡迎我,沒見過指使人做事態度還這么囂張的。”
井甘聞言終于正眼看向她,“找到我小叔一家了?”
蕭千翎本想賣賣關子,但瞧井甘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就打消了想法,還是別自找尷尬了。
“根本用不著找,人就在喇叭街上窩著呢,我的人在街上溜了一圈就發現他們了。”
在喇叭街上。
“他們去鋪子鬧了?”
井甘皺起眉,表情危險。
蕭千翎表功地道,“他們倒是想,不過沒來得及,我隨便尋了個由頭暫時把人給你扣住了,你想怎么辦?”
“人現在在哪兒?”
“縣衙呢。”
井甘沉默了片刻,嘴角閃過一抹邪惡的笑,“既然去了縣衙,怎么能不去大牢游歷一圈,也好讓他們嘗嘗坐牢的滋味,日后言行舉止才能有所收斂。”
蕭千翎瞧井甘那使壞的樣,嘖嘖兩聲,“人家都說我兇悍,你才是真可怕。他們也沒犯事,我最多把他們關個三天就要放了。”
“三天夠了,也不用解釋被關的理由,沒有頭緒才是最折磨人的。”
蕭千翎又忍不住嘖嘖出聲,井甘這是故意折磨那一家人的心吶!
“等人放出來,你再帶他們去找方東家,看他們是要繼續留在縣城還是回鄉下去,不管怎么選,都別想賴著我們家。”
蕭千翎兩條胳膊撐在窗臺上,脖子伸進屋里,從床邊的小幾上拿了一塊草莓蛋糕,一口咬下去滿嘴奶油,甜到了心里。
甜品鋪子的東西當真是美味極了!
“你不自己和他們說?”
“懶得見他們。”
井甘不想再聊井大貴一家的話題,轉移話題道,“后天是我娘的生辰,晚上來家里吃飯。”
“娟姨的生辰,那我肯定要來。我回去就想想送個什么禮物。”
井甘似笑非笑地接話,“便宜的不要。”
“嘿!”
蕭千翎伸長胳膊戳了井甘腦門一下,一副大人教訓小孩地口吻道,“見錢眼開的家伙,以前怎么沒看出來啊!”
井甘不瞞地揉了下被戳的額頭,“我是怕你丟人,太便宜的你好意思拿出手嗎?說出去豈不是讓那些上桿子恭維你的人以為自己瞎了眼?”
“你又打趣我!”
蕭千翎又想戳她,井甘這回有了堤防,脖子一偏避了開去,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行了,忙你的去吧,后天晚上提著重禮來。”
蕭千翎連著切了好幾聲,無言回懟,只能把自己憋成了一個紅番茄。
每次交鋒都落下風,真是憋屈。
“重禮也不是送給你的,你就別瞎操心!”
沒好氣地說完這句話,扭頭就走了。
再不遠處打牌的衙役們將兩人的對話過程從頭瞧到尾,沒想到在縣衙里彪悍、說一不二的女捕快,在井甘姑娘面前這么弱勢,真是活久見。
孫小娟生辰當天,蕭千翎果然是提著‘重’禮來的。
五車的白面,夠甜品鋪子用上一個月的。
蕭千翎站在門口指揮著送貨的伙計把白面一袋袋往工作間搬,見阿蘭推著井甘過來,當即翹起下巴,一臉得意地道,“怎么樣,這禮夠重吧。”
井甘瞧那一溜排開的板車,有些哭笑不得。
這禮倒是實在!
見井甘不說話,蕭千翎以為她被自己的別出心裁震住了,心頭越發得意。
她今日穿的常服,一襲張揚的紅裙,粉腮紅唇,明媚英姿,褪去女捕快的厲色,整個人顯出幾分嬌俏來。
“我這兩日冥思苦想,娟姨不是那等華而不實的俗人,與其送什么金啊玉啊,倒不如這白面來的實在,老百姓過日子不就是圖個吃穿不愁,我這禮絕對能送到娟姨心坎里。”
井甘呵呵,“你還挺自信。”
“那是自然,不信我們去問問娟姨……”
說著就要去找壽星,轉頭就瞧見孫小娟站在月亮門處,正看著活計們一袋袋白面往院子里運,嘴巴都驚得合不上了。
因為今天生辰,孫小娟特意穿了身新做的湖綠色纏枝長裙,頭發一絲不茍的挽起,髻上還插了根喜上眉梢的銀簪。
整個人比平常貴氣了許多,有了點‘夫人’的派頭。
蕭千翎當即跑上前,滿眼希冀地問,“娟姨,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你喜歡嗎?”
孫小娟咽了下口說,“喜歡。”
她在那站了好一會了,蕭千翎方才的話她都聽到了,其實她很想說一句,‘娟姨就是個俗人,金啊玉啊,我也喜歡。’
對上蕭千翎閃閃發亮的眼睛,不由堅定地又重復一遍,“我很喜歡,謝謝。”
蕭千翎瞬間笑開花,“您喜歡就好。”
而后洋洋得意地朝井甘飛了個眼神。
今晚的生辰宴是香巧、徑兒、和樟子嬸三人一手包辦的,孫小娟也想幫忙,卻被井甘強勢地拉在堂屋里坐著休息。
今天她是壽星,哪兒有讓壽星干活的。
蕭千翎是最先來的,之后方超、梁濟州、隋江也跟著到了,看見蕭千翎送的賀禮,都無不是驚掉下巴,心中贊嘆女捕快果然不走尋常路。
其他人也都送了賀禮,有金簪有蜀錦,價值不俗,唯有隋江送的是一食盒點心。
隋江遠遠瞧著被香巧收起來的精美禮盒,緊了緊攥著食盒的手,暗暗吐了口氣才走上前。
“我手里拮據,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賀禮,這是我親手做的長壽糕,是我娘家鄉那邊的習俗,長輩生辰時晚輩送上親手做的長壽糕,以祝青蔥常駐。”
隋江將食盒打開,露出里面蓮花形的長壽糕,外形很漂亮,看得出用了心的。
井甘在幫著隋江打理滄海書鋪,他的情況孫小娟自然了解。
她也不是那種以禮物貴重差別對待的人,拿起一塊長壽糕嘗了一口,滿口清甜,眼睛不由一亮。
“很好吃,原來你還會做點心。謝謝你的祝福,有心了。”
隋江羞赧地笑了笑,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井甘陪著孫小娟在堂屋待客,井長富也列坐其中,腰板挺得筆直,卻像個透明人一樣不怎么說話。
左瞧瞧右瞧瞧都是留仙縣叫得上名號的人物,一個都不敢得罪,所以格外老實。
在外人面前,他向來乖順。
孫小娟其實也不太習慣和這些生意人打交道,但想到自己如今也是生意人,總要開始習慣,便按下心頭的不自在,主動尋找著話題與方超、梁濟州攀談起來,瞬間討教一下生意經。
方超、梁濟州都是留仙縣的大生意人,能有機會同時和他們坐在一起討教生意經,不知道多少人艷羨。
孫小娟本就是豁得出的性子,很快便與兩人熟絡上,相談甚歡。
沒一會,香巧便叫大家開席,打斷了幾人的交談,所有人這才起身走到左次間的飯桌前。
席面已經擺好了,雞鴨魚肉都有,倒是十分豐盛。
井甘跟著孫小娟一齊落座,其余孩子和女人們都在院子里自己擺了一桌。
就在大家依次落座正準備開席時,井長青突然小跑著進來通知,范知縣來了,把在場之人驚了個措手不及。
井甘帶著客人們出堂屋相迎,剛走到院子里范知縣就已經率先進來了。
“突然造訪,叨擾了。”
“知縣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井甘微微頷首致意,孫小娟和井長富緊跟著給知縣大人行禮。
其后的客人們自不例外,他們倒是沒想到范知縣與井家關系好到這個地步,井夫人生辰都還特地來恭賀。
雖然前幾天井甘被擄時,范知縣也來過家里,但當時一家人都心系著井甘,根本沒怎么招待。
今天范知縣算是第一次正式光臨井家,一時讓人有些受寵若驚。
范進舉今日與平常比起來更顯親和,像是只是來參加朋友的私下聚會般,整個人都透著股悠閑勁。
他送上一個錦盒,對孫小娟道,“這是內人準備的禮物,恭賀井夫人生辰,祝井夫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哎呀這,您能來就已經是民婦天大的榮幸了,哪兒還還意思收您的禮,民婦真是……”
孫小娟被弄了個手足無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堂堂縣老爺給她賀生辰送禮,說出去怕是都不會有人信。
“我不請自來,夫人別覺得我失禮便好,登門拜訪哪兒有空手的。還請收下。”
孫小娟還是猶豫不決,井甘看她局促不安的樣子,幫腔道,“范知縣今日是客人,既送了禮,我們便得好好招待,讓客人賓至如歸。”
井甘這話便是讓孫小娟收下,孫小娟微紅了臉,謹慎地伸出了雙手。
“那民婦……便收下了,多謝知縣大人厚贈。”
接東西時,手激動地都有些發顫,連連招呼著人入席,原本井長富坐的主位自然讓給了范知縣。
家里今天這么多貴客,井長富本就有些局促,現在一縣之長就坐在身邊,更是緊張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擺,腦子都有些暈乎乎。
因為范知縣的到來,席間氣氛多了幾分鄭重。
“早知道你也要來,我便與你一道了。你這不會是故意想給我們一個驚喜吧。”
蕭千翎與范知縣無論于公于私都很有交情,說話也比較隨意,并沒有太多下級對上級的謹小慎微。
范知縣輕笑一聲,放下手邊酒盞道,“我也是聽你說起才知道今日是井夫人的生辰,剛好忙活了好些天的案子終于處理完了,便來湊個熱鬧。”
“莫非是狀爺的案子?”方超好奇地問了一嘴。
狀爺一案陣勢很大,再加上井甘被擄,可謂全縣城無人不知此案。
如今案子了結,倒沒有什么不能外泄的,范知縣便回道,“正是此案。狀爺在留仙縣經營多年,涉及的產業、人命諸多,一一清理詳查,整理歸檔,忙得是腳不沾地。”
梁濟州撫掌大笑,“狀爺這個害蟲終于被連根拔了,真是大快人心!”
諸人聞此言卻是默了一瞬,蕭千翎恨恨地拍了下桌子,“只可惜沒能抓到狀爺,讓他給跑了。”
梁濟州啞然,他聽聞那夜峽谷一戰大獲全勝,還以為狀爺要么被抓要么被殺,沒想到還是被他給跑了。
“根基已被拔除,如今也不過是茍存一條性命,不足為慮。”
梁濟州此言正合蕭千翎的想法,附和道,“正是!狀爺就算是只老虎,被拔了牙齒砍了四肢,還能攪出什么風浪!狀爺在留仙縣作威作福多年,離了留仙縣誰還知道他?”
蕭千翎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接著道,“而且海捕文書已經發出,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所以您根本不必擔心。”
最后一句是是給范知縣的,罪魁禍首沒抓到,范知縣心里的石頭終究沒能完全落地。
井甘在一旁靜靜聽著,開口問道,“他沒去秋鳴渡?”
蕭千翎沮喪地點了下頭,“千戶所的士兵在秋鳴渡蹲了三天都沒見到他的身影,他想必猜到秋鳴渡已經泄露,所以根本沒去。”
“天大地大,若一個人真想藏,輕易也不容易找到。”
范知縣其實也沒有報多大希望能找到狀爺,狀爺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幾十年,多的是隱身手段,他那一跑就如魚兒入了大海,若無線索,幾乎沒有找到的可能。
“找不到他,讓他來找你們不就行了。”
井甘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卻在席間掀起巨大的波浪。
范進舉眼睛一亮,帶著請教的語氣迫切地問道,“井甘姑娘可是想到什么法子?”
井甘故弄玄虛,“法子自然有,就在你們縣衙的大牢里。”
席間其他人都是茫茫然一頭霧水,蕭千翎也在認真思索卻沒想通她的意思,唯有范進舉經此提醒,心頭瞬間豁然開朗。
是啊,法子就在眼前,怎么就沒看到呢!
“多謝井甘姑娘指點迷境。”
范進舉舉起酒杯敬井甘,那鄭重的態度看得在場人都是一驚。
且不說兩人身份差距,一個是堂堂知縣,一個是平民少女。
單論兩人的年紀,范知縣也不必對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如此放低姿態。
然而范進舉的反應和舉動看在井甘眼里,卻是為官者身上不可多得的優秀品質。
沒有自視清高的架子,也沒有自以為高人一等的眼高于頂,他能夠放下態度彎下腰,禮賢下士,不論對方是怎樣的身份和年紀。
這份不帶偏見的尊敬是這整個時代都少有的、難能可貴的。
井甘以茶代酒,從善如流地受了范進舉敬的這杯酒。
范進舉解了心頭最后一個結,整個人都放松暢快起來,將杯中酒一仰而盡,然后重新斟滿,朝孫小娟和井長富舉杯。
“這一杯我要敬兩位父母親。其實我早就想登門拜訪,只不過一堆事情堆在那抽不開身。你們教育出如此優秀、聰敏的女兒,實在令人羨慕,也令人感激。
此次能將狀爺一伙人剿滅,實際上多虧井甘姑娘的聰明才智,若非她提前讓人給我們報信,最后會是什么結果根本不得而知,說不定連我的命都會丟在那。
井甘姑娘身處狼窩還能自尋生路,這份堅韌的心性和過人的智慧,都讓我敬佩!所以峽谷一戰,井甘姑娘功不可沒。”
范進舉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在場人對井甘再一次刮目相看。
方超等人并不知峽谷那晚的內情,所以都只以為她是福大命大才被平安救回來,沒想到她那般境地下還能給知縣報信。
所以根本不是知縣救了她,反倒是她救了知縣?
孫小娟和井長富舉起酒杯站起來,井長富雙腿都有些打晃,表情僵硬,完全一副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模樣,嘴里只喃喃著,“哪里哪里,過獎了……”
孫小娟則是一臉感慨,端著酒杯陷入沉默,許久沒說出話來。
“在座的諸位都知道,我們一家本來都是些地里刨食的農民,整天忙著填飽肚子,根本談不上什么教育。
說來慚愧,我們當父母卻從來沒能帶給孩子什么,反倒一味從她身上索取,若不是小甘我們也沒有現在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孫小娟一直對女兒充滿愧疚,是她這個做母親的沒本事,才讓女兒小小年紀就承擔起養家的重任。
這本該是他們這些做父母的責任,為孩子撐起一片天,讓他們開心無憂地長大,結果自己反倒成為躲在女兒柔弱身軀下遮風避雨的人!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低沉,方超活躍氣氛地笑起來,“井夫人這是在拐著彎地和大家炫耀,井甘小姐聰明的腦瓜是與生俱來的,旁人學不來。”
此話一出,眾人都跟著笑起來,孫小娟也一掃陰沉,露出了笑容。
“席才剛開始,方東家就吃醉了?”
孫小娟也打趣了一句,氣氛瞬間輕松下來。
梁濟州也笑道,“井夫人太謙虛,井甘小姐天資聰明,那也多虧您這位當娘的生得好。”
又是一陣笑聲,孫小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看看自己那優秀能干的女兒,心頭頗為自豪。
是啊,這是她生的女兒,她自是有資格驕傲!
笑過后,范進舉又斟滿酒杯,再次舉起來。
“這第二杯,還是敬二位父母親,我要與你們致歉。井甘姑娘因受我牽連才會遭此劫難,讓你們一家人都擔驚受怕。
幸好最終井甘姑娘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化險為夷,否則此生我都難安。”
范進舉朝孫小娟二人敬了敬,仰頭又是一飲而盡。
井長富此時已是受寵若驚,表情僵硬地喃喃著,“應該的,應該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該怎么回應,跟著仰頭將酒喝了。
孫小娟卻是擲地有聲地道,“知縣大人為留仙縣百姓剿滅賊人,一心為民,整個留仙縣的百姓無人不知大人的仁心。
是那狀爺做了壞事,要怪也該怪為禍之人,如何也怪不到大人身上。總不能因為害怕壞人反撲、報復,就放任他們不管,讓他們為害四方吧!”
孫小娟此言一出,席間眾人都有片刻的沉默,范進舉看向她的目光也帶上了驚訝和欣賞。
本以為她只是個沒見識的普通村婦,沒想到覺悟這般高,能說出如此深明大義、有見解的話,讓人刮目相看。
“井夫人一席話讓人醍醐灌頂,受教了。”
范進舉態度更加真誠了些,舉著空空的酒杯朝孫小娟微微屈伸。
孫小娟受寵若驚,促狹地連連躬身回禮,道著不敢。
“我就一村婦,胡亂說的,若是說錯了什么,您別見怪。”
“哪里有錯,井夫人的思想高度便是尋常男子都比不上,無需妄自菲薄。”
“知縣大人所言正是,井夫人此言值得在下敬您一杯。”
梁濟州也跟著站起來敬孫小娟,席間眾人跟著端杯附和。
孫小娟激動地臉頰通紅,端著酒杯的手有些戰栗。
她從沒料到過有朝一日自己能夠受知縣如此夸贊,此時已經不能用受寵若驚來形容,簡直如在夢中,有些不真實。
原來她并非只是個卑微的村婦,她也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優點,可以受人敬重稱贊。
她的眼光不該只局限在卑微的身份上,她也很優秀,也有更多的可能。
孫小娟恍恍惚惚地接受大家的稱贊和敬酒,心頭卻燃起了一團火苗,熱烈而滾燙!
今日的生辰宴席賓客盡歡,井甘沒想到孫小娟竟然獨自便撐起了場子,她完全沒有幫襯,只是安安靜靜充當一個普通陪客。
原來娘親的社交能力比她想象的還要強,看來她完全可以放心將生意交到娘手上了。
剛好今日這頓飯也讓孫小娟和梁濟州、方超相熟起來,日后甜品鋪子生意上的事就讓他們去溝通,而自己終于有時間著手更重要的事了。
宴席后,井甘和孫小娟親自送客人們出門,范進舉邀請井甘道,“明天可有空,內人一直想請你來家里吃頓飯。”
梁濟州和方超都用充滿艷羨的眼神看著井甘,能得知縣大人邀請家中做客,多少人求不來的機會啊。
不想井甘卻笑著拒絕了,“明天不行,明天我和隋東家有事。”
范進舉聞言看向她所說的隋東家,飯桌上那個沉默無話的年輕公子。
“還不知道這位是……”
梁濟州和方超范進舉都是認識的,井甘便忘了隋江是初次見到范知縣,沒給他們做介紹。
“這位是滄海書鋪的東家隋江,我在書鋪占了點小股,近來在幫著打理書鋪的生意。”
范進舉面上閃過一抹深思,“滄海書鋪,姓隋……”
頓了頓,他問道,“莫非你們明天是要去朗朗讀書會?”
井甘點了下頭,“正是。”
范進舉忍不住多打量了隋江幾眼,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地開口,“滄海書鋪……久仰大名。”
隋江眼睛微微閃爍,“大人知道滄海書鋪?”
“隋家的五層書樓,家父曾有幸參觀過,如何會不知。”
隋江有些激動,他已多少年沒聽人說起過隋家的書樓,本以為早已經忘卻在歷史河流中,原來還有人記得。
范進舉看看這個瘦小的年輕人,又看看井甘,這兩人湊在一起莫不是想要將沒落的滄海書鋪重新發揚起來?
想到井甘的本事,心頭突然生出一股期待,或許這并非不可能的事。
范進舉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隋江的肩膀,“隋家書樓曾是多少讀書人的心靈桃園,鼓把勁,年輕人!”
話中的鼓勵之意讓隋江瞬間熱淚盈眶,心口盈滿感動和激情,咬著牙,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起,下定什么決心般用力點了下頭。
連范知縣都對他充滿期待,他沒有道理再繼續得過且過下去。
為了重振滄海書鋪的名號,至少努力一把才不枉自己的姓氏。
井甘本還想著隋江若是不愿去朗朗讀書會要怎么勸他,范知縣這番鼓勵倒是幫了她的忙,一說起明天的朗朗讀書會,隋江立馬點頭答應,頗為積極。
“我回去就問問今年朗朗讀書會在何處舉辦,我雖已多年不曾參加,但老一輩的一些交情還是在的,到時讓人帶著我們,免得有什么錯漏。”
井甘看他主動為明天做打算,笑著點了點頭,“你安排就好。你是隋家人,無論到什么時候,你只需堂堂正正挺直腰板就好,有隋家祖先給你撐著腰呢。”
隋江知道井甘這是在安慰他不必過于緊張不自在,感激地朝她笑笑,撣了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昂首闊步離開了井家。
客人們都走了,只剩下自家人,晚飯時又單獨給孫小娟慶賀生辰。
香巧小心翼翼地捧著點了蠟燭的奶油草莓蛋糕進來,屋里的油燈都被吹滅了,只有蛋糕上的蠟燭閃爍著廣亮,映著孫小娟歡喜的臉龐。
“姐姐說過生辰要吃生辰蛋糕,還要唱生辰歌,我們偷偷學了好幾天呢。”
孫嬌嬌迫不及待地拍手說到,從今早起床便躍躍欲試等著這一刻,和哥哥姐姐們對視幾眼,而后默契地一起唱起來。
“祝您生辰快樂,祝您生辰快樂,祝我們親愛的娘親,永遠幸福安康……”
明媚可愛的歌聲圍繞在溫暖的燭光下,孫小娟捂著嘴,有淚水在眼眶打轉。
孫老太爺拄著拐杖坐在她身邊,慈愛地看著她,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他的小女兒受了太多苦了,如今終于苦盡甘來,他也能安心了。
孫小娟緊緊回握住老父親的手,突然控制不住伏在老父親已經不再寬厚的肩膀上,失聲哭起來。
“爹,女兒不孝,這么多年都未曾好好孝順過你,還只會拖累你,讓你操心。女兒不孝……”
孫老太爺也禁不住濕了眼眶,蒼老的臉上滿是疼愛和慈祥,他輕輕拍著女兒的背,低聲哄著,“哭什么,過生辰可不興哭,要開心。你看孩子們費心為你過生辰,這么孝順,你還有后富呢。”
孫老太爺越是如此說,孫小娟越是愧疚難耐。
父親辛苦撫養她長大,她作為女兒卻從不曾為父親做過什么,她是個失職的女兒,失職地徹徹底底。
幼時父親教導她習字,曾教過她一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待。
小時候不懂,如今才體會到其中的痛苦和懊悔。
幸好,幸好她還有一年時間彌補,幸好她還有機會和爹說對不起,還能在爹肩上哭一哭。
“都是當娘的人了,還在爹面前哭鼻子,像什么話。擦擦眼淚,孩子們還看著呢,也不知羞。”
孫老爺子笑罵一句,孫小娟也才想起孩子們在旁邊看著她,不好意思地擦干凈了眼淚。
井甘笑道,“不管娘多大都是外公的女兒,女兒在爹面前哭天經地義。”
孫老太爺呵呵笑了兩聲,看著這個大孫女的眼神越發慈愛滿意。
有這孩子在,井家日后只會越過越好,他便是即刻去了也了無牽掛了。
孫小娟拉著井甘的手,看著圍在桌邊的孩子們一張張乖巧懂事的笑臉,心軟成了一灘水。
只要有孩子們在身邊,安定富足,這輩子她再無奢求了。
孫小娟吸了吸鼻子,看著桌上圓圓的大蛋糕,打破了有些悲傷的氣氛,問道,“這是哪兒的風俗啊?”
孫嬌嬌可愛地晃晃腦袋,看向井甘。
她只是聽姐姐這么說,她也不知道哪兒的習俗。
“不過是些形式,重要的是我們對娘的心意和祝福。祝千齡,借指松椿比壽。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香巧贊嘆,“小甘不愧讀書多,說話都那么有深意,聽不懂。”
堂屋內當即響起一片笑聲,孫小娟滿臉笑容地輕拍了她一下,轉眼瞧見蹲在凳子上,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的井長青。
“你聽懂了嗎?”
矛頭突然指向自己,井長青下意識啊了一聲,頓感不妙。
“娘也太小看我了,不就是……祝你生辰快樂。”
孫小娟嗔笑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不學無術。”
孫嬌嬌也學著娘親說了一句,“不學無術。”
還沖著井長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井長青憋屈地切了一聲,過生辰還要考他學問,以防娘親又要嘮叨他好好讀書,連忙轉移話題道,“蠟燭都快燒完了,先吹蠟燭。”
孫嬌嬌喊了一嗓子,“吹蠟燭前先許愿。”
孫小娟一一配合著孩子們的要求,“還這么多講究。”
說著當真對著蠟燭許了愿,這才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屋內的油燈重新點起來,四周瞬間亮堂起來。
孩子們一一拿出準備的禮物送給孫小娟。
孫嬌嬌是自己畫的一幅動漫人物畫,生動有趣,畫上的孫小娟笑得分外燦爛。
井和給孫小娟做了一根按摩錘,賣力地在孫小娟肩背上敲敲打打,孫小娟舒服地長噓口氣,對這禮物滿意得緊。
香巧做了個助人好眠的安眠枕,井文松用存起來的零用錢買了一個銀鐲子,徑兒一家也送了禮物,便是孫小娟今天身上穿的新衣服,是徑兒母女倆親手縫制的。
徑兒還有些不好意思,“布匹是二小姐給的,我們只是動了動手,不敢攬功。”
孫小娟今天那身新衣服選用的上好的綢緞,徑兒一家可沒那么多銀子,是井甘將布買了交給她們,讓她們趕制出一身新衣服,生辰時待客穿。
“你們費心了。”
孫小娟感激地朝她們笑了笑,衣服上的花紋精致繁瑣,她們是用了心的。
大家送的禮各有特色,唯有井長青最為與眾不同,居然送了孫小娟一本書。
是書,井長青最厭煩的……書!
“這是一整本的論語,都是我親手抄的。娘整天念叨我好好讀書,這書我可是整整抄了一個月。你還喜歡嗎?”
井長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看娘親,孫小娟哭笑不得,心又軟得不像話。
井長青雖調皮、不好學,卻是最貼心不過的。
她濕著眼眶笑起來,“喜歡,你要能把這份用心一直延續下去,我才是最開心的。”
井長青偷偷嘀咕了一聲,“夢做得倒美——”
他以為自己聲音小沒人聽到,井甘卻聽得一清二楚,警告地掐了他一把,井長青立馬又老實了。
“我沒特別準備什么禮物,既然今天全家人都在,不如我給大家拍張全家福,記錄下這個美好時刻。”
“全……那是什么?”孫小娟問道。
孫嬌嬌聽到不懂的詞匯,當即眼睛一亮,小跑到井甘面前,“姐姐又有什么好玩的東西?”
每次姐姐說了什么他們聽不懂的話,接著就會拿出新奇的東西。
井甘在孫嬌嬌心里就是個神奇的白寶庫,總能變出新花樣。
“徑兒,樟子嬸,你們把灶房收拾了就去休息吧,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
兩人應聲行了禮便出去了。
孫小娟還謹慎地讓文松把門關上,生怕井甘又拿出什么驚世駭俗的東西。
結果也確實夠驚世駭俗。
“姐姐這是什么呀,黑漆漆的。”
孫嬌嬌抱著一個黑方塊一臉驚奇,好奇地摸來摸去,被井長青一把搶了去。
“讓我看看。”
井長青也滿是好奇地拿在手里端詳,不時對著火光照照,不時掰掰扭扭,發現上面有些地方可以動,又研究了半天。
孫小娟緊張的壓著嗓子喊,“你小心點,別弄壞了,拿給你姐姐。”
井長青看著魯莽,其實粗中有細,動作很小心,聞言老老實實還到了井甘手里。
連穩重的井文松都控制不住好奇地問道,“姐姐,這是個什么東西?”
井甘笑著將鏡頭打開,又暗開開關,指示燈正常亮起,這才抬頭看向那一雙雙新奇的眼睛,解釋道,
“這叫拍立得,照相用的,可以記錄美好時刻。”
說起來這個拍立得本來還是她準備送給前世那個男朋友的。
那段時間他心情不好,她就買了這個想讓他開心一下,結果一見面他就喋喋不休開始嘮叨,還沒機會送出去,她就暈暈乎乎穿越過來了。
當時她的隨行物品都一道跟隨圖書館穿越來了,包括這個拍立得。
解釋再多不如直接上手,井甘便朝大家招招手,讓大家都聚到外公身邊,挨著站好。
“我們一起拍張全家福。”
雖還沒有完全理解什么叫全家福,但也猜到了一點,既然是全家,那就一個都不能少。
“我去叫爹。”
井文松當即跑去隔壁屋子里叫井長富,井甘也沒有反對,舉著拍立得不停試著角度和光線。
井文松去了好一會,回來的時候卻是獨自一人,表情有些低落。
“爹睡著了。”他聲音有些低沉。
井長富今天宴席上不停喝酒,客人走的時候就有些醉糊涂了,之后直接睡死了過去,叫都叫不醒。
“那就我們自己拍,下次再叫他。你到娘親身后站好。”
此時一家人全都按著井甘的指示站好了位置。
孫老太爺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拄著拐棍,孫小娟坐在他身邊,輕輕環著他的胳膊。
井文松、井和、井長青幾個并排站在后面,把嬌小的孫嬌嬌護在最中間。
孫嬌嬌因為個子不夠,被擋住了臉,只能踩在小杌子上,這才把臉露了出來。
井甘在外公另一邊留了自己的位置,讓阿蘭站在了她后頭。
他也是家人,全家福上自然不能少。
井甘將拍立得放在一張高幾上,調整好了角度和位置,告訴井文松等會按哪里。
幸好這款拍立得有倒計時功能,等她整理好衣裳在位置上坐好,井文松在快門鍵上一按,立馬跑到孫小娟身后站好。
隨著咔嚓一聲,亮光一閃,相紙緩緩從出片口吐了出來。
那一下亮光把孫小娟和孫老太爺驚了一大跳,都不自覺叫出聲。
孫嬌嬌幾個則是驚奇,問井甘,“可以了嗎?”
得到肯定回答,立馬跑到拍立得邊圍著參觀。
井甘把相紙取下來甩了好一會,潔白的相紙上慢慢成相,將每個人既緊張又新奇的面龐都記錄了下來。
照得很清晰很全面,每個人都笑靨如花。
幾個孩子都新奇地連連驚呼,拿著照片一直看,舍不得挪開眼睛。
井長青指著照片上的阿蘭哈哈大笑,“豬頭臉——”
幾人爭搶了好久才把照片拿給孫小娟和外公看。
孫小娟一看見上面的人,嚇得當即驚呼一聲,”我的娘欸……”
手指一抖,照片就從手里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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