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想和井甘的初見,自己嘲諷她是低賤的商女,都忍不住感慨那時的自己眼太瞎。
這一箱箱的,她家一年怕都沒井甘一月賺得多。
井甘有錢全縣都知道,但她具體做什么生意賺錢,沒一個人知道。
也沒看她開鋪子、談生意,或者和商場上的人接觸,甚至沒離開縣城半步。
但那些大箱子就像流水一樣往井家巷里運,真真是個謎啊!
胡思亂想完,那些箱子都已經搬完了,大總管大朗走上前來詢問她想要吃些什么,讓廚房準備。
褚香兒嬌哼了一聲,算井甘還有良心。
她理了理有些濕亂的頭發,起身往旁邊的院門走去,“不多,十個菜就行。”
井甘洗了個澡,重新換了衣服便悠悠然出了門。
如今改名井家巷的前后巷口都立了大門,儼然成了井家的私家大門。
不過白日兩扇大門都是打開的,可以正常供百姓們通行,晚間才會緊閉。
前后大門都有人專門看守,看見井甘出來,連忙從小屋里跑出來行禮恭送。
井甘走出井家巷不遠就和正要來找她的蕭千翎撞了個正著。
蕭千翎笑嘻嘻地行了禮,喚了聲,“老師。”
下一刻又姐倆好地挽住她胳膊,“這耳墜不錯啊,以前沒見過。”
她瞧著井甘耳朵上的鉆石耳墜,亮閃閃的,很惹眼。
井甘摸了一下耳朵,嘴角一勾,“剛贏的。”
蕭千翎一聽就猜到是怎么回事。
“她今晚怕是又要免不了一頓罵了。”
褚香兒的祖母是個非常嚴肅刻板的人,對褚香兒要求嚴格,本來根本不同意她和一個商女往來,后來還是看蕭千翎和井甘走得近,這才沒再阻攔。
褚香兒的爹是蕭銘的親信,蕭銘調回京中后也跟著升任到了京城。
褚香兒因為有哮喘,身體很弱,便被留在了老家跟著祖母生活,也是為了養病。
“那我管不著,誰讓她跑來我面前炫耀。”
蕭千翎知道她是嘴硬心軟,看似還一直記著初次相識那次褚香兒對她的侮辱,總是欺負褚香兒。
實際上不過是為了讓褚香兒多動動,別老坐著。
也虧得‘欺負’了這兩年,褚香兒身體比從前結識多了,也沒再三天兩頭就生病。
而且井甘也時常會送褚香兒東西,一點不比她輸的東西便宜。
“人什么時候到的?”
聽井甘問起了正事,蕭千翎當即嚴肅了下來。
“昨晚。”
蕭千翎繃緊下顎,猶豫了許久道,“我知道你不愿再幫人治病了,這次又是因為我們蕭家……讓你破了例,是我學藝不jing,老師,多謝你。”
井甘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向她。
“記住,我不是為蕭家破了例,是因為你。你叫我老師,你要出了差池,我的名譽不就全毀了。”
蕭千翎剛才還一臉抱歉,聞言立馬嘴角咧到了耳后根。
“你絕對是世上最善解人意、心胸寬廣、學富五車的老師。能做你的學生,我上輩子肯定是積了大德了。”
井甘面不改色,嘴角卻隱隱含著笑。
“你拍馬屁的功力越發jing進了,最近沒少和茬子鬼混吧。”
蕭千翎頭皮繃緊,“你這用的啥詞啊,讓人聽見該誤會了。”
井甘偏頭打趣她,“喔?怕被誰誤會?尚野?”
兇悍強勢的蕭千翎竟是一下子紅了臉,微垂了垂腦袋,嗔她一眼,“別瞎說。”
井甘心情好極,曖昧地吹了聲口哨,喉嚨隱著笑意,“好,是我瞎說。”
兩人一路走來,街上人人見到了皆停下來頷首致禮。
以前大家怕兇名在外的蕭捕快,見之皆退避三舍。
現在大家敬重慈心為民的井家主,連帶著看這個井家主的學生也和善起來。
兩人行動間步步生風,昂揚朝氣,透著一股別樣的自信風采,引無數女子效仿追捧。
兩人來到縣衙時,縣衙顯然比平日忙碌許多,且多了許多生面孔。
蕭千翎帶著井甘暢通無阻地直接進入了后宅,后宅內也比平常熱鬧擁擠。
兩人先去了主院見范進舉。
范進舉在窗邊看書,倒是范夫人忙得腳不沾地,給丫鬟們一個個吩咐事情。
小到紅梅繡帕是要單朵的還是雙朵的?大到午膳涼菜、熱菜、湯品各做幾樣?
事無巨細,jing益求jing。
井甘安靜等了一會,蕭千翎偏著腦袋湊在她耳邊小聲嘀咕。
“世家女子一般都這么講究。你現在知道我有多親民了吧。”
沒一會,范夫人終于瞧見井甘來了,立馬笑盈盈地迎上來。
“哎呀,我這一大早開始忙得團團轉,怠慢你了。大人就在里間呢,你進去吧。”
井甘應了一聲,和蕭千翎一起進了里間。
里間清清靜靜的,范進舉看書看得認真,直到蕭千翎出聲喚他,這才瞧見有人進來了。
“小甘來了,坐。”
說著便喚了丫鬟進來,吩咐丫鬟去和客人回稟,要見的人來了。
“這京中大小姐一來,您這宅子都塞滿了。”
范進舉神色松快地笑了兩聲,“可不是,隨行丫鬟婆子五十余人,護衛兩百。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要照顧到,可是把夫人忙活壞了。我倒清閑。”
這兩年井甘依舊時常幫著蕭千翎一起給縣衙破案,與范進舉更加熟稔了。
大家隨意嘮了幾句,傳話的丫鬟便回來了,并帶來了貴客身邊的嬤嬤。
老嬤嬤朝著屋中幾人行了禮,淺笑著開口,“老奴是千夫人身邊的嬤嬤,夫家姓錢,大人、小姐不嫌棄,可喚老奴錢嬤嬤。”
這錢嬤嬤禮儀端方周到,語氣不卑不亢,通身氣度與尋常人家的下人截然不同。
井甘也沒端架子,朝錢嬤嬤客氣地回了一禮,喚了聲‘錢嬤嬤’。
在留仙縣她再出名再受人尊重,于京城那些大世家而言,也不過是個有些本事的商戶女而已。
井甘從不自大,而且禮數這種東西也與自大無關,不過是禮貌和尊重問題。
別人對她尊重有禮,她自也客氣以待。
錢嬤嬤顯然對她的態度很滿意,客套的笑容也真誠了幾分。
“這位就是為我家小姐看病的井家主吧,久仰大名,這次便有勞您了。”
錢嬤嬤這次更加鄭重地給井甘行了一禮,這一禮表明了病人和病人家屬對她的態度,井甘坦然領受。
“千小姐是千翎的手帕交,她親自相求,我自會竭盡所能。”
井甘這話倒是把錢嬤嬤聽愣了一下,暗暗打量了蕭千翎兩眼。
蕭千翎與小姐是手帕交不假,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自小姐因那件事眼盲之后,兩人再未有過往來。
算起來自家小姐瞎了這么多年,與蕭千翎也脫不了關系。
“是,小姐的眼睛若能治好,井家主和蕭家,千家都會重謝。”
井甘和蕭千翎跟著錢嬤嬤去了貴客所住的院子,那是整個縣衙后宅除主院外最好的院落。
之前是蕭千翎在住。
這千小姐來了,蕭千翎便把自己的院子讓了出來,現在住到了偏院去了。
從一進這個院子,井甘就感覺到了蕭千翎的緊繃。
她拉住蕭千翎的手,暗暗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
“有我在呢,怕什么。”
蕭千翎赧然地勾了勾唇,輕輕點了下頭。
此行千纖是專程來治病的,她的母親千夫人不放心,所以隨行一道來了。
一進屋,井甘就瞧見了坐在桌邊的兩位貴人,打眼一瞧便能瞧出兩人是母女,相貌有五分相像。
兩人都是同樣的端莊貴氣,裝扮jing致而華貴,婷婷坐在那便自成一道風景。
千小姐比起雍容富態的千夫人來顯得尤為纖弱,有種弱柳扶風的美感。
她輕輕靠在扶手上,剛飲了杏仁酪,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聽見門外有人進來,循聲便抬起了頭。
井甘正好對視上她的眼睛,和曾經阿蘭的那雙眼睛有著相似之處——暗淡無光。
錢嬤嬤走在前面領路,先行了禮道,“夫人,蕭三小姐和井家主到了。”
千夫人瞧見進來的女孩第一眼也是微微驚訝了一下。
在她想象中一個出身貧戶的商女,即便有幾分小聰明,也會顯得卑怯、畏縮。
但這個姑娘第一眼就給人大氣、驕傲的感覺,脊背挺得很直,神情間全然沒有緊張和忐忑之色,只有一派從容。
千夫人淡淡應了一聲,笑著和井甘打招呼,打量她的目光卻透著一絲警覺和銳利。
當和蕭千翎打招呼時,只是敷衍地一語帶過,目光掃過她時也明顯帶著一抹厭惡。
蕭千翎感受到了,暗暗地緊了下拳頭。
“女子當家已是稀奇,更何況你這般的妙齡女子,更是聞所未聞。”
井甘淺笑了一下,面對別人對她小小年紀便自主當家的好奇和質疑,她早就習以為常。
“母親年老,大哥智力如同孩童,弟弟妹妹們又小,我自要擔當起責任,才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真是個能干的孩子。”
千夫人拉過井甘的手輕輕拍了拍,以示親昵。
“那你治病之能是與何人學的?聽說當年皇太后的病也是你治好的?當時那么多太醫都無能為力,誰都沒想到會是你這個小小的漂亮姑娘妙手回春。”
“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剛好皇太后的病情我曾遇到過,否則也不敢胡亂治療。”
千夫人想打探的沒打探出來,也只能訕訕地松了手。
“井家主謙虛了。蕭大人和皇太后一齊在陛下面前為你作保,相信你是有真本事的,定能治好我家纖兒的眼睛。”
她這話一出,蕭千翎下意識抬起頭,緊張地看向井甘。
井甘面色如常,心中嗤了一聲。
在這埋坑呢。
她要治不好,還要連著給蕭銘和皇太后治一個欺君之罪不成?
其實自兩年前給皇太后治病后,井甘就明確表示過不會再給人治病,這次蕭家厚著臉皮再來求她,主要是因為蕭家遇到了麻煩。
去年除夕夜宴千纖跟著父親入宮赴宴,皇上對這個端莊美麗的盲眼姑娘起了興趣,后來多次邀她入宮,兩人情愫漸深。
皇上想將她納入后宮,但宮有宮規,身有殘缺、重疾者不得入宮為妃。
因而皇上就關心起千纖眼盲的原因,知曉與蕭家幼女有關,龍心不悅,便處處為難蕭家。
蕭家為了挽回龍心,便求井甘給千纖治眼睛。
千纖的眼睛也與皇太后一樣,醫術再高明的大夫都瞧不出原因,所以很可能也是心理問題。
自從收蕭千翎為學生,催眠、心理學這些就不再是不可言說的秘密,所以她也就答應了。
這也算蕭千翎惹下的禍,她這個做老師的能幫自也要幫一幫。
她答應治病是一回事,不代表她也欠了千纖什么。
“在醫學中從來沒有‘絕對’這兩個字,絕對的成功、絕對的萬無一失,那只有神仙才能做到,而世間大夫都只是凡人。凡我答應下的事,都會盡全力去做到最好,不違背自己的良心,不留遺憾,便足以。”
千夫人先是愣住了,回過神來瞬間臉色陰沉下去。
這個姑娘比她第一眼印象還要銳利,像朵自帶小刺的玫瑰。
“你……”
她想說什么,多年的儀態和教養最終還是迫使她將后面帶有怒意的話咽了下去,看井甘的眼神卻沒了親昵。
蕭千翎還是第一次見千夫人吃癟,暗暗偷笑,恨不得抱著井甘親一口。
老師果然就是老師,這氣勢,足足的。
“娘,井家主是請來給女兒治病的,您別像在家里教育弟弟妹妹們一樣那么嚴肅,都把人家嚇著了。”
千纖溫柔如水的聲音適時響起,緩解了尷尬、緊繃的氣氛。
她面朝著井甘的方向,露出一個春風拂柳般的笑容。
“井家主別見怪,娘親是太過擔心我的眼睛才會這般緊張。這些年我找了許多大夫,但都不見好,娘親也是著急了。”
是不是著急誰知道,不過這千小姐可不像看起來那么簡單。
方才千夫人為難井甘時她不開口,見千夫人落了下乘才出來打圓場,順帶展現一下自己的大方溫柔。
井甘態度卻只是淡淡的,“無礙,千夫人關心女兒是人之常情。我只做好我自己的分內之事便可。”
千纖噎了一下,也不再說話。
初見面關系就弄得這么僵,很不利于之后的治療。
畢竟心理治療,病人對治療師的信任很重要,井甘便主動緩解起氣氛。
“千夫人和千小姐剛來,想必身體也疲乏,不如先休息一下,讓千翎帶你們在縣城轉轉,嘗一嘗我們留仙縣的特色小吃。”
“我們是來治病的,你不急著幫我們治病,吃什么小吃。我們現在哪兒有心情閑逛。”
褪去了虛假的客套,千夫人高高在上的貴婦人姿態也就展露出來。
井甘道,“我既答應為千小姐治病,便會為千小姐負責。我的治療方式與尋常大夫不同,心情最重要。心情越好越放松,治療效果也更好。”
千家母女都有些懷疑,不過她們顯然也是大概了解過井甘給皇太后治病的事才來的,一時也沒說什么。
當初蕭家千防萬防地想要隱藏皇太后所患之病,最后為了挽回龍心,卻也不得不自己交代出來。
又隨便客套了幾句,井甘和蕭千翎便被送出了院子。
蕭千翎想與她道歉,讓她扯進這件事里,還被千夫人那般不客氣地對待。
井甘看出她的心思,搶在她之前開口道,“回去好好想想這個病例該如何治療,記著自己治療師的身份,面對病人要學會摒棄私人情緒,才能正確分析。”
蕭千翎抿下唇,認真回答,“知道了,老師。”
“晚上將當年那件事好好給我講一下,今晚就在我家睡吧。”
“行,我好久沒吃娟姨做的菜了。”
蕭千翎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井甘一示好,她立馬就歡快起來。
“今兒又要去給學生們上課嗎?”
“和同學們約好了。”
兩人出了縣衙直接往李子園方向去。
因為距離遠,兩人坐了馬車,終于在約定的上課時間前準時到達。
蕭千翎盯著‘滄海書院’的門牌嘖嘖了半晌。
兜兜轉轉這座宅院最終還是落回了井甘手里。
之前井甘把這三進院落買下來當制作甜品的作坊,后來娟姨與那個白眼狼和離時被白眼狼搶走了。
結果沒半年就維持不下去了,里面的工人也一個個買了,宅院也被賤賣出去。
買家就是井甘。
井甘把曾經的作坊改成了書院,如今是培養莘莘學子的知識寶地,受百姓們保護和尊敬。
井甘一出現,幾個在院中繡花的女孩便發現了她,當即歡快地跑了上來,將她團團圍住。
“井老師你來了,我們都在等著上你的課呢。”
“是嘛。”
井甘笑著摸了摸幾個孩子的腦袋,然后將其中一個笑容靦腆,臉頰上有兩個酒窩的女孩摟進懷里抱了抱。
“小苗,好幾天沒瞧見你了,晚上為什么不來主院和大家一起吃飯?”
尚小苗都還沒開口,蕭千翎已經搶著回答,“最近老師布置的課業多,小苗晚上很晚才能睡覺,不是故意的。”
她抱著尚小苗瘦瘦小小的肩膀,一副護小雞仔的模樣,像是生怕井甘訓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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