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是跟著押送徐如琢的馬車回的城,進了城就悄悄跳下馬車回了井府。
回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了,屋里的燭火還燃著。
徑兒已經察覺到了怪異,在敲門詢問。
幸得井甘跑得快,徑兒剛一開門就率先沖進了屋,搶在她進內室之前撕下隱身貼,從內室走出來。
徑兒見她好好地從內室出來,擔憂一掃而空。
打量了她身上的胡服兩眼,問道,“家主今日怎么穿著胡服,可是想打羽毛球?”
“啊,嗯,對,打羽毛球活動活動。”
徑兒吹熄了蠟燭,轉身就準備出去,“奴婢去給您拿羽毛球,喜耳公子不在,徑兒陪您打吧。”
井甘喊住她,“誒,不用,我去蕭家找蕭千翎打。”
“是,那奴婢讓人把馬車備著。”
井甘沖她笑著點了下頭,“去吧。”
蕭千翎昨天本來想參觀井甘的新宅院的,可惜井甘這個主人家一回去就睡了,她一個人參觀也沒勁,就早早回了。
她本以為井甘要休息幾天才愿意出門,沒想到她突然就來了,聽了丫鬟傳話,歡歡喜喜就去大門迎接了。
井甘沒通知一聲就來了,蕭家人并沒怪罪她不知禮數,反而十分熱情歡迎。
蕭銘今日剛好不當值,一家人都齊齊乎乎的,井甘也一次性把蕭家人都認完了。
蕭家是侯府大家族,家中輩分最高的就是老侯爺昌平候,和侯夫人黃氏。
昌平候共兩子三女,長子是黃氏所生的侯府世子蕭陽,次子便是蕭銘,兩個女兒早已出嫁,只有最小的幼女還待字閨中。
蕭千翎一輩共五個孩子,她是唯一的女孩,排行第四,此外井甘見過的就只有她三哥蕭玉清。
“早就從父親和三弟四妹口中聽到井姑娘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在下是千翎的大哥蕭永彬,井姑娘若不介意,可喚我一聲蕭大哥。”
井甘端正有禮地朝蕭永彬行了一禮,喚了一聲,“蕭大哥。”
只有他們三人是一個爹娘的親兄妹,二公子蕭躍榮和五公子蕭寒敏是候世子的兒子,而且一個為嫡一個為庶。
大家族關系復雜,人情也復雜。
蕭銘那一房對井甘自然是千好萬好,再三感謝她的出手相助,才讓蕭家免于這場禍事。
“昨日你在宮中的事,姑母她老人家也傳了消息回來,多虧你替千翎求情,才免于她被怪罪。你對我們家的恩情真是說都說不完了。”
蕭銘的夫人常氏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自從千纖被皇上看上,他們一家就過得戰戰兢兢。
若非有井甘這個能人治好了千纖的眼睛,這事還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個結果。
候夫人黃氏陰陽怪氣地道,“你們是得好好感謝井姑娘,不然千翎這禍可得把整個蕭家都連累了。”
“行了,事情都過去了,還說那些做什么。”
老侯爺發了話,侯夫人立馬閉了嘴。
老侯爺長得有些威嚴,渾濁的眼睛看向井甘時卻帶著些許慈愛和欣賞,聲音蒼老地道,“以后多來家里玩,也幫我們多帶帶千翎那丫頭,她能有你十分之一的周到我們都不至于那么擔心。”
井甘從始至終安靜坐在那微笑,別人問她話時簡短回上一兩句。
老侯爺如此說,井甘便道,“這本就是我應該的。”
老侯爺頓了一下,倒是才想起來她們不僅是朋友,還是師生。
當即哈哈笑了兩聲。
“姑母還送了支玉簪給你當賞賜,她說你剛進京須得低調,所以沒有直接送去井府,讓我轉交給你。”
皇太后的賞賜何其珍貴,蕭家人也不是經常有這榮耀的。
黃氏看著常氏遞給井甘的盒子,眼紅地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酸溜溜地道,“太后娘娘對井姑娘可真好。”
對于昨日自己優秀的表現,井甘坦然地接受了這份賞賜。
蕭家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主題雖都圍繞著井甘,更多的時候卻是互相打機鋒。
井甘忍不住感嘆,家里人多了也是麻煩,勾心斗角地,jing力全被浪費了。
她不想看她們自家人在那陰陽怪氣,便問起蕭千翎,“千翎方才還接我進門呢,這會去哪兒了?”
常氏拉著她的手拍了拍,笑道,“在廚房呢,非說要親自下廚做道菜感謝你的仗義求情。她那皮猴子何曾學過做菜,不知道得做出什么怪味道來。”
“我去看看她。”
常氏也知道她在這坐著無趣,便點了點頭,讓貼身丫鬟送她過去。
井甘出了前廳,沒走多遠,蕭永彬就跟了上來。
“蕭大哥有什么事嗎?”
蕭永彬道,“井姑娘準備收學生了?”
井甘頓了一下,“蕭大哥怎么知道的?”
“今早去大理寺見朋友,聽他說起皇上想找幾個世家子弟與你學治病之能。”
井甘點了點頭,“確有此事。催眠術引人忌憚,只有把它更多地傳授出去,才能幫助更多的人,我也能更安全。”
蕭永彬自然明了這個道理,開了句玩笑道,“千翎要成大師姐了。”
“她早就是大學姐了,我的學生多著呢。”
蕭永彬沒明白,井甘笑了一下,“我在留仙縣開了間書院,時常給書院學生上課。”
蕭永彬恍然,溫柔地咧起嘴角。
“我那朋友有些猶豫,不知你那所謂治病之能到底是什么,要不要來學。畢竟若要學你本事就要認你當老師,還是少有人能輕易接受。”
井甘明白他意思,認女子為師已是少有,更何況是她這般稚嫩的少女,豈不令人恥笑。
若非有皇上替她找學生,靠她自己開門收學生,怕也根本沒人愿拜入她師門。
“你方才說去大理寺找你那位朋友,不知他是做什么的?”
蕭永彬回答道,“他是大理寺寺正,其祖父是大理寺卿,祖孫倆一心撲在斷案之上,平日兩耳不聞朝堂事,也是聽說你治病之法奇特,心生好奇才有所猶豫。”
井甘抿嘴笑起來,“既是從事斷案之職,我的本事于他大有益處。此事你可親自問千翎,她當了那些年的捕快,多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你既如此說,我自相信。我這朋友沉默寡言,不擅交際,又是個死心眼,但絕對是個認真負責、公正真誠的正派之人。若有幸能入你師門,還請多多照拂。”
蕭永彬客氣地朝她拱手一禮,當真是在認真拜托。
井甘側身避開了這禮,“若他入了我師門便是我學生,我作為老師自會照拂他。蕭大哥這般鄭重拜托,可見你們情誼深厚。”
蕭永彬倒也不隱瞞,直言道,“我與他自幼相識,他性子有些孤僻,就我一個朋友,我自要多幫襯他一些。”
兩人說了這許久話,井甘到廚房的時候,蕭千翎的糖醋排骨已經做好了。
井甘盯著面前那盤黑乎乎的東西,辨識了半天,終于開口,“你這……煤炭燒肉做的不錯。”
蕭千翎一臉鍋灰,耷拉的肩膀又往下垮了幾分。
“我這是紅燒排骨。”
井甘辯解,“我沒說錯啊,用煤炭爐子做的排骨肉。”
“這是我第一次下廚,失誤也屬正常。我再重新給你做一份。”
她抓起一節新鮮排骨就要再次下手,井甘拉住了她的胳膊。
井甘拿起筷子夾了小塊黑排骨吃了,然后放下筷子。
“我吃過了,你的心意我也嘗到了,謝謝。”
“老師,你真是太好了……”
蕭千翎感動不已,張開手就要撲上來抱她,井甘靈活地身體一縮躲開了,嫌棄地看著她滿是油膩的手。
“我今兒是來做客的,你要把我衣裳弄臟了,下次考試難度增加。”
蕭千翎表情瞬間僵住,老老實實縮回手,端正站直,不敢胡亂動一下。
井甘出的考試題簡直是變態級別,全是各種奇葩案例分析,每次考完都會被訓個狗血淋頭。
“聽我哥說你要給我收幾個師弟?”
井甘不講究地直接在廚房門口的小杌子上坐下,嘆了一聲,“不得不收啊。”
蕭千翎倒是很開心,“皇上給你選的都是些世家子弟,讓那些貴公子給你當學生,多有派頭,說出去人人都要高看你一眼。”
井甘戳了一下她的額頭,“用你那腦袋瓜想想,皇上為什么要選世家子弟給我當學生?那些世家子弟不要面子的?皇上給我找學生,多少人找不到,偏要選世家子弟?”
蕭千翎這么一聽,還真絕出不對味來。
給一個黃毛丫頭當學生,便是平常百姓家的男子都不會愿意,更何況眼高于頂的世家子弟?
不是讓那些世家子弟丟臉嗎?
“那……皇上是個什么意思?”
“管皇上是什么意思,總之這些學生不是那么好收的,想來要有翻波折了。”
井甘與蕭千翎打了一天羽毛球,吸引地蕭家女眷和幾位公子都興致勃勃,都要試試。
人多玩起來就越發熱鬧有趣,時間也就過的很快。
井甘在侯府吃了晚飯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家去,沒有注意到有輛馬車停在暗處一直關注著侯府,見她走了立馬悄悄跟上。
昌平候府到井府不算近,一路上那輛馬車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不會引人懷疑,也不會跟丟。
井甘在馬車里悠閑地哼曲,倒是一直沒發現。
等到了井府,回了家,后面的馬車這才停了下來。
jing致的馬車被黑夜掩蓋了氣勢,只能隱隱瞧著大致輪廓,像一只蟄伏的巨獸。
車簾被高高揭開,王澧蘭的臉顯露出來,目光一眨不眨,近乎呆滯地望著井府大門,平淡無波的眼底卻翻涌著劇烈的渴望。
楊今安頭微斜地靠在車框上,瞧著他那落寞的臉,落井下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當初可不是沒勸,一而再地提醒他,小心井甘以后恨他,偏偏他一意孤行,非要把女孩的心傷透。
蠢貨,活該!
楊今安翻了個白眼,陪著他在侯府外面窺探了一整天,跟變態一樣,身累心也累,心里憋屈地很。
“人都回家了,我們能不能走了啊,殿下還在等你回去用晚膳呢。”
王澧蘭根本沒聽他說話,脊背筆挺,一動不動,像是入了定一樣。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長袍,jing致儒雅,神情柔和,如陌上君子,皎皎如月。
和那日街上揮鞭打人的樣子截然不同。
楊今安已經習慣了他劇烈的反差,有時候像地獄來的閻王,張口就能吃人一般,有時候又翩然地像謫仙,不染纖塵,儒雅端莊。
他都不知道一個人怎么能有這么大的反差,氣質氣場完全不同,而且隨意切換,毫無預兆。
這兩年多,光是幫著給他收拾爛攤子,楊今安就已經jing疲力竭,感覺就算老祖宗詐尸活過來也沒他難伺候。
“讓你查的事查了嗎?小甘她……為什么會來京城?”
楊今安懶洋洋地,語氣透著些不耐煩,“查了,你吩咐的怎么敢怠慢。”
他時常會想自己好歹是個世家子弟,讀書習武都還不錯,也算有些前途,怎么就活成了一個奴才?
有時他被王澧蘭氣得狠了,就想甩手不干,他愛闖禍闖他的,跟自己屁關系。
結果一轉頭,就被自己老爹胖揍一頓,重新拎到王澧蘭面前。
他覺得自己悲慘的少爺身奴才命都是拜自家老爹所賜,拿老爹沒辦法,只能找罪魁禍首出氣。
可他拳頭還沒揮出去,就被王澧蘭一個過肩摔甩了出去,自此再沒了那個熊心豹子膽。
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掉,楊今安感覺自己這輩子算是徹底栽王澧蘭手里了。
不過井甘那姑娘來了,楊今安直覺翻身的機會來了。
所謂一物降一物,他坐等王澧蘭的凄慘下場。
楊今安越想越興奮,不由jing神起來。
“井甘是被皇上宣詔入宮的,她治好了纖美人的眼疾,皇上聽說她治病之術獨特,所以召見了她。”
王澧蘭聞言,身體不由僵硬了一下,聲音也帶上了急迫。
“然后呢?”
井甘給皇太后治病他全程參與,知道她的治病之術有多神奇詭異。
皇上召見,怕是不止是褒獎,還可能有危機。
楊今安瞧他關心的樣子,心里嘖嘖不已,“然后井甘就說愿收學生,將自己的治病之術傳授出去,造福大熠。皇上便找了世家子弟去跟她學習。”
“找了誰?”
楊今安誒了半天,吐出一個名字,“宋海泉。宋海泉又叫上了你弟弟王傳琉,好像大理寺的孫橋聽說她治病之能奇特,也想去瞧瞧。”
說著他嘖嘖兩聲,評價道,“除了孫橋,其他兩個哪兒是去學本事,我看分明是去找茬的。井姑娘這回怕是有的麻煩,那倆紈绔少爺可都不是善茬。”
寬敞的車廂里響起一聲淡淡的哼笑,那聲音極輕,語氣平淡,并不像譏諷或不屑,可聽著就是讓人感覺有些悚然。
“想找茬,也要挑挑人。”
楊今安偷笑,這么護短,看來有熱鬧瞧了。
方福行動力很高,井甘昨晚說挖游泳池,今天就找了人開始動工。
挖游泳池不是小工程,人多又吵鬧,井甘便暫時搬去了旁邊的翠名軒住。
“甜品師傅都訓練好了嗎,現在能做哪些甜點了?”
晚上大朗和喜耳來翠名軒,和井甘匯報戲樓開張的進展。
戲樓的事一直都是大朗在全權跟進負責,之前喜耳來了京城,便幫著處理了些瑣事。
如今大朗來了,喜耳便全身心投入到練戲中去。
大朗回答道,“之前在井家巷接受了夫人半年的教導和練習,如今已經十分嫻熟,做出的味道與夫人的手藝也一般無二。以前甜品鋪子有的種類,開張之日也一樣不會少。”
井甘飲了口甜酪,感受著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半晌淡淡嗯了一聲。
“我進京的事還未與方超提,明日正好我去見見他。”
方超原本一直想要擴大自己的糧食生意,在省城開店,可一直不得時機,也缺乏魄力。
后來他有了一次奇遇,在又一次去省城調研的路上恰巧救了一個被追殺躲藏的男人,那人睡了別人的媳婦,后來才知道她男人是個專干殺人買賣的窮兇極惡之徒。
男人嚇破了膽,他是個土地主,家中有兩百多畝良田,便想賣給方超,重新換一個地方生活。
方超對那人一無所知,萍水相逢,也不知道是不是騙子。
但他就那么稀里糊涂的答應了,也不知是被灌了迷魂湯還是腦子一下子抽經。
他謹慎了一輩子,卻突然賭了把大的,幾乎拼上了全部身價。
最后的結果倒是皆大歡喜,他并沒有被騙,確實到手了兩百畝良田。
那之后他膽子一下就大了起來,像是打了激素一樣,膨脹地厲害,撇去了小小的省城,直接進軍京城,南糧北運。
他也是運氣好,加上本就很會做生意,經驗豐富會來事,總體上都是順風順水地,如今他的運來糧行在京城也算有了小小的名氣。
方超提前得到井甘要來拜訪的消息,激動不已,早早便等著了,可過了相約時間人都還沒來。
井甘并非故意遲到,她是被絆住了。
她早上準備出門時,突然有人造訪。
皇上給她找的學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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