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是親母子,實際上關系并不親厚。
當年帝太后還是先皇后宮一個普通的后妃時,因為不受寵,對他時有嫌棄和打罵,覺得都是他不討先皇喜歡,才連累她也不得先皇寵愛。
后來陰差陽錯他當上了皇上,帝太后也母憑子貴成了尊貴的帝太后,但母子倆關系卻依舊冷漠。
帝太后如今倒是想討好皇上,但現在的皇上已經長大成人,不是偽裝著說些好聽的話就能哄騙的。
誰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他看得十分清楚。
“纖美人的眼睛和皇太后的病都不是作假,名醫太醫都沒辦法的事偏偏井甘治好了,這般人才自然要想辦法留住,才能昌旺我大熠。人才乃是一個國家的大事,豈容你在這給朕耍心機。你最好給朕老實交代,朕會派人去求證,若知道有所欺瞞,朕便治你個欺君之罪!”
皇上發了狠,宋海泉嚇得一下子癱跪下來,王傳琉也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宋海泉再不敢耍花樣,一五一十將今日的事講了,有遺漏的地方王傳琉便幫忙補全了。
連井甘問他的那兩個‘喜歡什么樣的女人’‘睡過多少個女人’的羞恥問題,以及他的回答,都一字不差地交代了。
皇上越聽表情越冷,最后終于沒忍住,朝跪在地上的宋海泉就是一記窩心腳。
“朕讓你去探探井甘的底,你就是這么給朕探底的?逼人家給你做妾,你還要不要臉。”
皇上咬牙切齒,只覺得丟臉至極。
這人是他親表弟,與她血脈相連,偏偏一點不爭氣,這點小事交給他都辦不好,想扶持都扶持不起來。
帝太后也少見兒子這般動怒,壓了壓情緒,勸和道,“海泉還小,他是你的親表弟,你多教教他,多歷練歷練就好了。”
“就因為是親表弟才給他這個機會,爛泥扶不上墻!”
宋海泉也是真怕了,皇上表哥本就看不上他,對他也不親近,這要徹底嫌棄、厭惡上他了,以后哪兒還有出頭之日。
他跪直身體重重磕了一個頭,哀求道,“皇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保證不會再讓您失望,一定把井甘的本事都學到手。”
皇上沉著臉許久沒說話,看都不愿看他,視線幽幽地望著窗外。
屋內氣氛低沉、壓抑,帝太后都感覺憋悶。
每次在這個親兒子面前她都覺得不自在,因此也才會對娘家的侄兒更親昵一些。
帝太后瞧著戰戰兢兢的宋海泉,有些心疼,但張張嘴卻不敢說出求情的話。
現在越勸反而越糟糕。
安靜了許久,皇上心中的怒氣漸漸消了,這才重新開了口。
“再出一點差錯,以后這皇宮就別再進了。”
丟下這句話,人便大步離開了福康宮。
等皇上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宋海泉像是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這才發覺自己整個后背都浸濕了,貼著皮膚一陣發涼。
帝太后安慰了他一會,叮囑他此事一定要多上心,多動腦,辦得漂亮,以后皇上才會繼續委他以重任。
切不可讓皇上失望。
宋海泉自是明白,連連應下,便借口身體不適離開了皇宮。
他是真的有些身體不適,接連在井甘和皇上那都受到了驚嚇和恐嚇,精神極度疲倦。
他精神有些萎靡地出了宮門,胳膊肘突然被王傳琉撞了撞。
“宋、宋哥,你看……”
宋海泉不悅地蹙眉,他現在只想回去大睡一覺,緩緩神。
順著王傳琉緊張的目光望去,就見宮門口停著一輛華麗至極的車架。
車架四面大開,鮫云紗的紗幔隨風輕擺著,隱隱綽綽露出王澧蘭那張如閻羅王般的可怕面容。
宋海泉全身血液瞬間匯聚大腦,疲靡的身體緊繃起來,雙眼也陡然精神起來。
那個閻王怎么在這?
王澧蘭仰坐在馬車里,姿勢狂妄不羈,右臂手肘撐在身后,左手耍弄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
匕首手柄上嵌著各色寶石,尖銳的刀鋒在五指間自如地來回穿梭,卻不曾傷到分毫。
他穿著一件標志性的紅衣,張揚邪肆,正往宋海泉兩人那邊看。
宋海泉一瞧見他衣服的顏色,冷汗便下意識冒了出來。
京城盛傳一句話,“千萬別招惹璽候,特別是他穿紅衣的時候。”
璽候性情多變,時常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就可能突然發瘋。
許多人總結了璽候發瘋時的特點,基本上都穿著紅衣,所以便有了這句傳言。
宋海泉雙腿有些軟,想要假裝沒看見,偏偏璽候自己朝他走了過來。
璽候一個縱身跳下車架,姿態悠然地朝他靠進了幾步,匕首還在指尖轉動著,看得宋海泉心跳加劇,呼吸凌亂。
宋海泉想走也走不掉了,可千萬不能惹到這位爺,只能僵笑著上前見禮。
“參見璽候,沒想到在這遇到您,是要進宮嗎?”
王傳琉也慫兮兮地見禮,喚了聲大哥。
王傳琉與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只不過兩兄弟幾乎沒有什么往來罷了。
璽候的母親是大熠尊貴的陰姚大長公主,王傳琉卻只是駙馬和妾室的孩子,兩人即便同姓,有血緣關系,身份卻是截然不同的。
璽候沒理他,王傳琉也見怪不怪。
這個大哥對駙馬府的人向來不搭理,連對他爹也是愛答不理。
璽候也沒回答宋海泉的話,只是神情不明地盯著他看,匕首在指尖轉得更快了。
“宋海泉——聽說你去跟那個治好皇太后和纖美人的女子拜師了?拜地怎么樣?”
宋海泉頓了一下,怎么又是那個井甘,今兒他就繞不過這人了是吧。
“璽候怎么突然問起那女人?”
璽候散漫地勾了下唇,“好奇罷了,聽說她會些奇怪的本事。”
原來是這樣。
宋海泉放松了一些,嗨了一聲,“說起來就晦氣,就因為她,我今兒還被皇兄罵了呢。根本不想提她。”
“拜師還拜出了仇怨?怎么,人家嫌棄你?”
宋海泉當即腦子里冒出井甘那張傲慢的臉,拔高聲音冷哼,“一個低賤的商女也敢嫌棄本少爺,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給本少爺提鞋都不配。”
“是嘛——”
璽候這聲意味不明,低垂的眼眸冷了下來,可惜宋海泉沉浸在自己丟了臉面的惱怒里沒有發現。
“要不是皇上讓我把她本事學到手,我會拜她為師?一個商女還敢跟本少爺端架子,老子收她做妾是她上輩子修得福氣,還敢拒絕,真把自己當根蔥。瞧著吧,等完成了皇上的吩咐,把她本事學到手,老子立馬上了她,再丟到窯子里……”
宋海泉越想今天一連串的遭遇越是氣,不自覺說得多了,直接在璽候面前抱怨咒罵起來。
他罵地正痛快,胸口一記窩心腳來得猝不及防,和皇上剛才那一腳踹在同樣位置。
宋海泉根本沒反應過來,人就直接被踹出兩米遠,摔地跪趴在地上。
四肢著地,都聽到了雙膝骨頭碎裂的聲音。
宋海泉先是大腦一片空白,而后便是胸口和膝蓋的劇痛漸漸蔓延開來,眼淚控制不住地流出來。
王傳琉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傻了,下意識自我保護地往后躲,根本不敢插手,連看都不敢看發狂的大哥一眼。
王澧蘭此時猶如被激怒的兇獸,露出最兇殘的真面目,兩個大步跨到宋海泉面前,一把將他提溜了起來。
“你要上了誰,還要丟到窯子里,呵呵……”
王澧蘭咬牙切齒地冷笑,森森的語氣如同地獄爬上來的閻王,通身都帶著刺骨的寒。
他抓著宋海泉直接往旁邊牌樓的柱子上撞,一下一下,血流滿面,像是在摔打沒有生命的布偶一樣。
宋海泉被砸得頭暈目眩,刺目的鮮血順著額頭流了滿臉,遮擋了他的視線,只能隱約看見王澧蘭暴怒的臉。
王澧蘭籠罩在一片血色中,陰森可怕,露出鋒利的牙齒,像是要將他啃食了一般。
宋海泉心肝亂顫,從未如此近地體會過死亡降臨的感覺。
王澧蘭就是那個帶走他的閻王,踏著滿地血紅而來。
“低賤,低賤,你是個什么東西,也配侮辱她!”
王澧蘭砸夠了,將人死死按在柱子上,柱身上血糊了一片。
“你這嘴巴真他娘地惡心,我來幫你削了它。”
他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閃,直接朝著宋海泉的嘴巴削去。
遠遠發現這邊情況的宮門禁衛已經跑了過來,雖然他們也很害怕這位惡名在外、喜怒無常的璽候,卻也不能放任事情發展下去。
兩位都是尊貴之人,若出了事必將引起軒然大波。
而且事發在宮門口,他們若不能及時阻止,也免不了失職之罪。
一群宮門禁衛沖上來阻攔王澧蘭,解救宋海泉。
王澧蘭的手臂被人突然抓住,鋒利的匕首只堪堪劃過了宋海泉的唇角,沒能把他的嘴真的削下來。
王澧蘭很不悅,惡狠狠地怒視向阻礙他的人,那小兵嚇得一個激靈,抓住他手臂的力氣下意識松了些。
王澧蘭武藝高強,但奈何對方人多,且還是禁軍,在宮門口與禁軍動手無疑挑戰皇威。
而且他的氣已經消了不少,便也沒有如何反抗,順勢便把宋海泉放了。
抓著宋海泉的鐵臂一松,宋海泉像癱肉泥一般順著柱子滑下來,幸好被兩個禁軍穩穩架住才沒有摔在地上。
宋海泉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臉上、衣服上全是血,嘴角一條長長的劃痕腥長可怖。
罪魁禍首冷淡地居高臨下瞥了他一眼,而后若無其事地便轉身走了,路過王傳琉身邊時停住腳步。
王傳琉已經被嚇得恍恍惚惚,注意到王澧蘭在自己身邊停下,當即受驚地捂住腦袋大叫,“別打我別打我……”
王澧蘭冷笑一聲,懶得看他那慫貨樣,低啞的嗓音突然叫他,“過來——”
王傳琉不敢,身體不停顫抖,被王澧蘭冷然一瞥,當即走上前來。
“大、大哥,我們可是親兄弟——”
王澧蘭不理會他的哀求,將那柄鑲滿寶石的匕首伸到他面前。
王傳琉嚇得脖子又是一縮,見他并不是要用匕首也劃自己一刀,這才漸漸抬起眼,輕聲問,“大哥是要……給我?”
“拿著,好生送到井府家主的手里。”
井府家主,不就是那個井甘嗎?
看眼面前已經被細致擦干凈血跡的鋒利匕首,王傳琉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王澧蘭是在給井甘出頭?
這兩人莫非認識不成?
不過那井甘不是才入京沒兩天嗎,兩人怎么……
王傳琉猜到了什么,臉上的驚愕藏都藏不住。
看王澧蘭方才發狂的瘋癲樣子,兩人看來情份不淺……
“讓你拿著!”
發呆的王傳琉陡然被王澧蘭不耐煩的聲音嚇回神,連忙雙手接過匕首,動作小心翼翼。
王傳琉目送著王澧蘭囂張離去,有種死里逃生的后怕感。
禁軍也都任他離去,沒一個人敢攔。
井甘手指輕輕碰了下刀鋒,白嫩的指腹上瞬間就是一條細小的口子。
還真是鋒利啊!
“你說這匕首是誰送來的?”
井甘抬眼問站在面前的方福,方福忐忑不安地回答,“是今早來拜師的駙馬府二公子,說是璽候給您的。”
方福念出‘璽候’這個稱呼時,舌根都是僵硬的。
這個身份在京城意味著什么,他太清楚了。
大長公主獨子,身份尊貴,陰晴不定,堪比閻王般的存在。
在京城中無人敢惹他,就連皇上都奈他無何。
璽候怎么突然會給家主送東西,還是一把匕首?
這意味著什么,莫非是恐嚇或者警告?
家主莫非得罪了他不成?
想到這個可能性,方福圓乎乎的臉龐血色全無,如臨大敵的模樣像是下一刻就要身首異處般。
井甘卻是悠悠然地把玩著匕首,手柄上的寶石很漂亮。
有紅寶石、藍寶石、貓眼石、紫水晶,和田玉、翡翠,每一顆寶石個頭不見得大,但種類多,像是寶石開會,整個匕首看起來花里胡哨。
不像利器,倒像個精美的玩具,但閃著寒光的刀鋒又表露著它的危險性。
“家主,璽候為何會給您送來把匕首,不知有何含義?”
方福忐忑地問道,井甘不在意地朝他擺了下手,“沒事,不用太緊張。你去打聽一下王傳琉從哪兒來,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福連忙應下,“小人這就去。”
方福回來地很快,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就回來了,井甘有些意外。
“打聽到了?”
方福緊張地連咽了兩下口水,便將自己聽到的,今日宮門口發生的事告訴了井甘。
“現在這事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宋公子被打成了重傷,宋家人正抬著他進宮請皇上做主呢。”
方福抹了把額上的汗,光是聽大家議論就已經是心驚膽戰了。
那璽候真是太可怕了,果然不負閻王的名號。
他又想到送給家主的那柄匕首,不會就是璽候劃傷宋公子的那把吧?
方福后背突然一涼,整個身體如同陷入冰窟一般。
井家惹上了璽候,這可如何是好啊!!!
井甘卻全然不像方福那般擔驚受怕,只是細細摩挲著匕首上的寶石,問道,“可知璽候為何會對宋海泉大打出手?”
“這個倒還沒聽說。”
“那你多留意一下,聽到什么消息再來告訴我。”
方福對這事非常上心,萬一真無意間得罪了璽候,整個井家都可能危險,必須提前想好應對之策。
井甘卻并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就丟到一邊,開始埋頭備課。
雖然學生還沒招到,但這件事板上釘釘的,提前把講課內容安排一下,等招到學生便能盡快進入教學狀態。
她甚至命令下人單獨辟出一個授課的院落,多準備些上課用的桌椅板凳,筆墨紙硯等。
還特別讓人在一塊大木板上涂上黑色墨汁做一張黑板,以及石灰加水做粉筆。
她這里忙碌而充實著,皇宮那邊卻是一片烏煙瘴氣。
甫安伯一家子人抬著宋海泉去皇宮找皇上和帝太后討公道,帝太后見到抬在木架上包地只剩眼睛鼻孔出氣的人時,驚得失聲叫出聲。
“你們怎么把人抬進宮了,傷成這樣怎么不留在家里好好修養。”
帝太后怒其不爭地看了自家哥哥甫安伯一眼。
大哥出身鄉野,人到中年才陡然富貴起來,如何也改不了那身子粗蠻,時常在人前失禮。
凡是磕著傷見著血都是不準入宮的,免得沖撞了貴人,帶來晦氣。
他們倒好直接把重傷至此的人抬進來,被朝堂上那些古板大臣知曉免不了又是一番參奏。
甫安伯現在哪兒顧得了那么多,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妹妹,你可一定要給哥哥做主,我就這么一個兒子,海泉又是我們老宋家的長子長孫,現在被璽候無緣無故打成這樣,這口氣我可咽不下!”
“是啊太后,海泉可是您親侄兒,平日最是孝順您了,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宋夫人倒沒有抹淚,反倒比甫安伯更穩得住些。
她知道打人的是璽候,璽候又是大長公主千辛萬苦尋回來的兒子,金貴地很。
想討公道怕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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