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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一座冰冷的自助服務終端機器面前,好奇地這摸摸那摸摸,猜測著這是個什么東西,長相如此奇怪。
若是機器此時能夠運行,屏幕突然亮起,怕是會把他嚇得心都要跳出來。
井甘惡作劇地想著,面上卻端端正正地回答,“皇上應該已經猜到了吧。徐大人所收到的所有天書,都是來自這里。”
“你與這些天書是何關系?”
徐如琢激動地嗓子都劈了,都不知道此時該是什么表情,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心中似有什么東西被一瞬間擊碎了。
井甘明白他真正想問的是什么,直接解釋道,“這些年悄無聲息送到你手中的那些天書……都是我暗中送到你手上的。”
啪唧一下,心徹底摔在了地上。
徐如琢猛地泄了一口氣,肩膀格外地沉重,身體都有些搖搖欲墜了。
“抱歉,我并非故意隱瞞,故意裝神弄鬼,而是我……需要你。”
徐如琢此時感覺腦子有些亂,他抓著手指原地踱了幾圈步,突然站定,目光灼灼地看向井甘。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是被天書選中,而是被你……選中。”
被天書選中,成為天書在這世界的傳播者,這是徐如琢一直以來的驕傲和動力。
然而今天井甘卻告訴他,那不過是他的自作動情。
天書根本沒有選擇他,天書選擇的是井甘。
他只是被井甘利用、愚弄的癡人而已。
無措、悲涼之后便是滔天的憤怒。
相識數年的情分似乎在這一瞬間都被燃燒干凈了。
徐如琢看著井甘的目光透著冷意,“井家主看著我這些年為天書瘋狂,為天書耗盡心力,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他胸膛劇烈起伏,活了幾十年,人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迷茫、無力。
似乎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就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當年與你初次相識那天也是天書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你就是在朗朗讀書會上選中了我吧。看著我因為天書消失變地瘋魔,然后又留下了一本天書,慢慢看著我掉進你設的陷阱里……”
徐如琢哈哈笑起來,眼睛笑出了眼淚,臉色蒼白到了極點。
“對不起——”
井甘只能道歉,除此外不知還能說什么。
現在任何的解釋都不過是狡辯,而且事實上,她確實是利用徐如琢愛書如命的特點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恨得沒錯。
“十三歲那年我掉進河里,被救起后就成了癱子。但你們知道我為什么會癱嗎?”
井甘看看雙目猩紅、惱怒到極致的徐如琢,又看看安靜傾聽的皇上,暗暗吐了口氣,將自己的秘密完整地鋪開。
“因為我身上壓著一座圖書館,它重地可怕,讓我根本沒辦法站起來。”
井甘笑了一下,眼神有些可憐,慢慢講述。
“我以為我一輩子都要被圖書館壓著,再也無法變回正常人,但后來我發現,這座圖書館……是有分派任務的。只要每個月按時按量地完成借閱任務,我就能恢復自由身。而我想要一直象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就要一直往外借書。”
皇上和徐如琢都驚楞地聽著她講,顯然都沒料到這個意外轉折。
“我不否認最開始我只是為了能站起來,變回正常人的樣子。所以我想法設法參加朗朗讀書會,想要挑選一個適合的幫我完成借閱任務的人選,最后選中了書先生。我確實利用了書先生,但并未看您笑話,而是感到慶幸而且榮幸,選中了您。”
井甘真誠敘述,沒有絲毫偽裝或奉承,這確實是真心話。
井甘自前世便是個愛讀書愛學習的人,但與徐如琢比起來,她依舊太過狹隘。
她所想所學不過是為了豐富自己,而徐如琢則是想要將那些知識傳播出去,讓更多的人看見、知道,豐富天下學子的學問。
他擁有開闊大氣的格局,他所思所想是要造福更多莘莘學子,為大熠創造更多的人才。
他才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
“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好話。我被你愚弄是我蠢,天書選中了你而沒選中我,是我沒那個造化。這侍讀一職臣擔當不起,自請辭官歸鄉,還請皇上成全。”
當初讓他官復原職便是為了日后專司天書之事,如今天書選擇的天選之人非他,留下還有何意義,不過是更加難堪罷了!
天書既另有天選之人,便讓她去負責吧。
“徐侍讀……”
皇上想挽留,這才官復原職多久就又辭官,這徐如琢未免太任性了些,把官場當兒戲隨便玩耍嗎!
他雖明白此番變化對徐如琢沖擊有多大,但也不可如此任性妄為,滿朝文武會如何看?
還有他家的兄弟,日后在朝中如何為官立足?
可皇上勸阻的話還未說完,井甘急切的聲音突然搶斷了他的聲音。
“不是的,你說錯了。”
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推著徐如琢就往樓下大堂走。
徐如琢沒走過旋轉樓梯,繞地腦袋都有些暈了,加上情緒起伏跌宕,只覺煩躁地腦袋都要炸了。
下到大堂,他被井甘推到一塊大黑屏前,指著高處顯出的一個人名。
“你看看,睜大眼睛好好看。你覺得天書沒有選擇你,但你的付出你的真誠它全都知曉。”
徐如琢仰著脖子,愣愣地盯著上面的那三個字,嘴顫顫翕翕。
“徐、如、琢,那是……我的名字。”
“沒錯,那是你。你的名字日日夜夜在上面閃爍。什么天選之子,那些不過是你自己的理解和揣測,圖書館雖未落在你的身上,但你卻真正得到了它的認可。”
其實大黑屏上每月都會有一個最佳讀者的表彰,評選出當月看書最多最勤奮的讀者。
井甘每月往外借的三十本書徐如琢都會先看一遍再分給手下人抄錄,所以他的閱讀量是最大的,自然月月都在榜上。
徐如琢死死盯著大黑屏上自己的名字,眼眶漸漸盈滿了水霧。
“它……知道我。”
此時此刻徐如琢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但胸腔似乎被什么東西盈滿了,從未有過的充實。
他是被天書認可的,這幾年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全無意義。
皇上也已經走下大堂,仰望著大黑屏上的內容,念道,“徑海大學圖書館——那下面那些不停滾動的是什么?”
皇上好奇地問。
井甘解釋,“上邊‘必讀書目’那五本書是我每月的閱讀任務,那面‘借閱書目’滾動的一百本書是借閱任務,每月至少要從中借出三十本。兩個任務同時完成,才能確保我下個月還能繼續站著。”
皇上挨著看著,果然瞧見滾動書單上好些書名都見過,其中就有《西游記》。
“皇上、皇上——”
一陣試探的詢問聲傳來。
但那聲音顯然不是圖書館里的,而是從真實環境傳來的。
井甘閉了閉眼睛,關閉了透視功能,沉浸在圖書館中的三人一下子全部抽離了出來。
看著大殿里周圍熟悉,皇上只覺有些恍惚,就像做了一場玄幻的夢一般。
然而他知道這不是夢,因為徐如琢也是同樣大夢初醒般的神情。
他們是當真遇到了奇事。
皇上還未好好去看看那些琳瑯滿目的天書,就被那敲門聲打攪,心頭聚氣不悅。
“進!”
殿門緩緩被推開一條縫,蔡公公快步進來,暗暗瞧了眼殿中jing神恍惚的幾人,行禮回稟。
“皇上,纖美人聽聞皇上心情不濟,特熬了安神養肝的姜黃當歸湯……”
“不知道朕在忙正事,你何時變得這般不知分寸。滾!”
蔡公公話未說完就被皇上怒斥了,誠惶誠恐地一下子跪下請罪,麻溜地滾了。
守在殿門外的江廣德瞧他面色發白地灰溜溜跑出來,冷笑了一聲,“蔡公公也算皇上身邊積年的老人了,可別一時頭腦發熱,折了半輩子的榮光。”
江廣德這話算好心提醒,但對方要聽不進去,只以為是風涼話。
而大殿內短暫的寂靜之后,皇上和徐如琢都緩過了勁來。
徐如琢也重振了jing神。
天書認可了他的付出和努力,這比之前自封的天選之子還要來的振奮人心。
他要讓自己的名字永久地繼續在那黑屏上閃爍。
皇上坐回了龍案后面,井甘謹守本分地站回了臺階下。
“之前我曾給家妹看過《西游記》,她記住了這本書里的故事,這才畫成了畫。她并無任何壞心思,只不過喜歡畫畫,又覺得《西游記》很有趣,這才闖了禍。我把最深的秘密都全部交代了,還請皇上看在民女坦誠相告的份上,饒過家妹這一次。”
皇上目光復雜地幽幽看向井甘,井甘短暫與他視線相撞,當即跪下懇求。
“民女知曉此事詭譎怪異,但方才民女所言句句屬實,皇上若不相信,要如何處置民女都無怨言。只求皇上饒過家妹和我的家人。這個秘密除了我們三人無一人知曉。”
“只有我們三人知曉?”
明顯不相信的語氣。
她妹妹都看過圖書館里的書,還說不曾將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
井甘堅定地道,“井甘敢對天發誓,圖書館的秘密只有我們三人知曉。家妹只是看過幾本圖書館里的書,并不知我的書從何而來。”
又是久久的沉默。
沉默最是折磨人,那是一種心理壓迫,像是整個人沉在游泳池里,要被吞噬了一般。
“你還借給多少人看過?”
皇上終于打破了沉默,井甘像是一下子鉆出了水面,重新獲得呼吸。
井甘頓了一下,像是在認真回憶,“借過……不少人,有些數不清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也不引人注目,都是借的像畫本子一樣的故事書。”
井甘撒謊了,她借過書的人一雙手都數得過來。
徐如琢、家里的三個弟弟妹妹,白眉神醫,泉水巷房子以前的房東秀才,大概也就這些。
她故意說有很多人,是避免皇上產生滅口的想法。
皇上此時態度不定,若想死死掩蓋天書的秘密,難保會把借過天書的人滅了口。
人若太多,又時間久遠,有些想不起來,他便是想滅口也滅不干凈,家里弟弟妹妹就安全了。
不知皇上是否相信了她的話,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卻也沒有再追問。
他突然朝井甘伸出一只手,沉聲道,“過來!”
這動作這聲音還真是容易讓人誤會。
不過井甘此時可沒有那浪漫心情,打起十二萬分jing神,重新走上臺階。
正準備握住皇上那只手時,徐如琢一臉渴求地突然開口,“皇上……”
他什么也沒說,但在場的人都懂他的想法。
井甘也詢問意見地看向皇上。
從此刻起,她身負的圖書館已經不再由她全權掌控。
即便圖書館還在她身上,但已經改了主人,他叫李棣,身份是皇上。
皇上輕‘嗯’了一聲,徐如琢欣喜若狂,然而要牽一個小姑娘的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他此刻也顧不了那些禮教了,他心中只有他的天書,他想再去看看。
之前只顧著驚訝都沒好好看看那些天書,這一趟皇上和徐如琢直奔圖書區,在書架間來來回回地穿梭。
皇上找到了思念已久的那本《兵器發展史》,它被夾在眾多歷史書籍中間,顯得又薄又不起眼,卻是皇上的心頭寶。
三人就這么默契地各自看著各自的書,不知時間流逝。
直到月掛梢頭,大殿內還沒有動靜傳出來,江廣德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猶豫地在廊廡下踱了幾圈步,最后一咬牙,還是朝殿內喊起來。
“皇上,已經戌時了,您還未用晚膳。”
殿內沒有回應。
“皇上,壽寧宮太后剛剛派人給您送了點心,問您之前咳嗽可好些了……”
依舊沒有回應。
江廣德有些著急,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不會出什么事吧?
想到那個渾身透著古怪的井甘,江廣德心里越發擔憂,最后實在等不下去,推門而去。
然而他卻是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呆住了。
這幅畫面實在有些……詭異。
皇上坐在龍案后的龍椅上,左手與井甘的右手相握。
井甘直接盤腿坐在龍椅旁的地上,另一只左手還與徐如琢拉著。
徐如琢也是一副盤坐入定的姿勢。
三人就那么坐成一條線,井甘夾在中間,左右各拉一個。
江廣德一口氣差點憋死自己,下意識反應就是快速將身后的門縫嚴絲合縫的關上。
這幅場景可不能被人看見,否則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么樣。
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與兩個男人肌膚相親,偏偏看著又都純潔地很,無半分淫靡之態。
不過三人這閉目入定般的神情看著實在有些駭人。
江廣德靠近些,試探地喊了一聲,“皇上——”
皇上沒應。
他又喊,“井家主、徐大人——”
都沒應。
正在他心急萬分,提著衣擺準備上臺階再靠近些看看時,皇上陡然睜開眼。
“何事?”
江廣德被這突然一聲嚇了一大跳。
他受驚地后退,卻忘了自己正站在臺階上,直接踩空朝后面倒了下去。
江廣德摔了個全身酸疼,等掙扎著爬起來時,井甘和徐如琢都已經睜開了眼睛,端著手恭敬有禮地站在了一旁。
江廣德連忙將方才在大殿外喊得話又重復了一遍。
皇上看著心情極好,嘴角都隱著笑意,道,“告訴母后,多謝掛心,咳嗽已經好了。”
江廣德頷首應下,又聽皇上道,“備晚膳吧,井家主和徐大人與朕一道。”
江廣德驚愕一瞬,皇上還極少留臣子在宮中一道用膳,這么看來……危機情況解除了?
不過井家主到底是怎么解釋的,這事可不是隨便就能糊弄過去的。
江廣德心里很好奇。
這一日,整個井家人心惶惶,而這種驚慌整整持續了三天,而且蔓延到了整個皇宮。
井甘和孫嬌嬌都沒有從宮里出來。
而皇上也三天沒有上早朝了。
連大長公主都察覺了不對勁,入宮查問,直接被堵在了朝天殿外。
江廣德十分為難地道,“殿下恕罪,皇上有旨,不到用膳時間,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
大長公主問道,“皇上究竟在里面干什么?井甘……當真在里面?”
阿蘭那般癡情井甘,若井甘當真與皇上在一起了,阿蘭鐵定是要瘋的。
大長公主話中隱含之意江廣德自然聽地出來。
皇上和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呆在殿中三天沒見人,任誰聽了都會往私情那方面想。
江廣德趕忙解釋道,“徐如琢徐大人也一直在里面,每日三餐,老奴都會按時傳膳進去。”
江廣德這話便是讓大長公主安心,沒他們想得那檔子事。
如今后宮各位娘娘們也都因為這事鬧著,雖然江廣德解釋過了,里面并非只有皇上和井甘兩個人。
但奈何此事太不同尋常,根本沒能讓那些娘娘們安心下來。
甚至隱隱約約還有皇上與臣子共御一女的流言傳出來。
皇上收新人不是稀奇事,但關在朝天殿三天不出來,連朝都不上了,這等荒唐行為可是從不曾有過。
這女子若當真進了宮,日后哪兒還有其他妃子們的位置,所以后宮之中才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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