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焦躁和愁煩雖說隔著幾千公里飛不到馮村,可有些事情就像初春的新芽,有了時機和溫度就是要冒出來的,就好比女人懷了孩子,除了想辦法它他出來,根本別無他法。
所以,事實上蔣宇的隱瞞是很嚴重的,
沈魏風的直覺和判斷一點沒錯。
比如他剛走的第二天,蘇筱晚就因為前一天著了風寒又病倒了,接著便連發了兩天的高燒,人燒得迷迷糊糊的,老在半夢半醒之間喊沈魏風的名字,但即便如此,也沒能擋得住宋軼單向奔赴的腳步。
一般說來,在沈魏風不在的時候,
老吳、宋軼和蔣宇會協同管理考古隊,
老吳年齡大又是副領隊,重要的事他來拍板,其他日常的隊里瑣事老吳不喜歡操心,宋軼和蔣宇這兩個年輕就要多干一點。
像蘇筱晚生病這事,老吳知道后只不過囑咐小雯盡心照顧,而宋軼知道了蘇筱晚的病情后,前前后后去探望了好多次,半公半私的,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而且宋軼這幾天幾乎是一下班就來1號院,往蘇筱晚屋里一坐至少一個小時打底,他倒是不言不語,除了端茶倒水就是幫忙打飯,還去村民家里買了些本地梨和蘋果來,一只只削了放在蘇筱晚床頭,瞅著機會就喂一點。可這種殷勤搞得本該負責照顧的小雯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離開又不好離開,還沒辦法開口攆人,
急得小雯只能跟蔣宇發作,
弄得兩人幾乎天天吵嘴。
不過,不同于沈魏風對蘇筱晚的愛,宋軼的感情是更細膩的,他對蘇筱晚的愛慕更具體,更jing準,就仿佛一道數學題,有過程有結果,明明白白,嚴謹而和邏輯。
比如,他愛蘇筱晚低垂的眉眼,他愛蘇筱晚散著溫香的長發,他愛蘇筱晚對他的某一次不經意間的淺笑,或者蘇筱晚某個出神的瞬間,等等等等……,總之,他沒有心力抵抗這些,這些蘇筱晚毫不知情的愛意和澎湃。
其實,宋軼與沈魏風年紀相仿,
雖然外形上沈魏風有著絕對的優勢,
但兩個人都是高知,只是專業不同,可說起來這兩人打小過著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宋軼出生于一個典型的理工科知識分子家庭,幼年正趕上國內的特殊時期,他父親因出身問題被迫與他和他母親分開,上山下鄉了幾年,吃過不少苦頭,好在后來這段艱難而非人的日子不算太久,知識分子之后都紛紛回城了,他父親和母親又都重返了科研崗位,生活終于回歸了正軌。
雖說他的家庭算是在那個動蕩年代受損比較小的,難得得保留了一個家的完整性,可干科研的就像當年的小品里說的,搞原子彈的比不上賣茶葉蛋的,拮據和貧窮總不離生活左右。
艱難的日子里一切物質需求都是奢侈的,但如果在這樣逼仄的歲月里能有一些溫情脈脈的東西,倒也足以撫慰一個年幼孩子的心。可偏偏宋軼的父母是搞科研的,工作即生活,嚴謹和嚴肅是他們僅有的一副面孔。
就因為這匱乏的童年,宋軼更傾向于做個有溫情的人,他討厭父母實驗室里冰冷的實驗器具,討厭他們身上那散發著寒氣的白大褂,討厭地上落根針都要天翻地覆的實驗室。他想做個正常人,做個可以犯錯的普通人,他渴望溫度,渴望色彩,希望可以與一個充滿熱情的姑娘轟轟烈烈地相愛一場,把原本蒼白的人生過得聲色絢爛一些。
但是現實是不那么容易被突破的,他生于斯長于斯,他的殼、他的行動和他的談吐都是他所抵觸父母人生的復刻,成長的日子里他總也得不到他希冀的生活,曾為此絕望了許多年。
直到他去年來到馮村,那時麗如春花般的蘇筱晚,在他的心間怒放。
與宋軼這種巴心巴肺地操心蘇筱晚的身體和jing神不同,蘇筱晚人在A市文華公司的親二伯蘇長庸最近已經幾乎淡忘掉了他這個遠在異地的親侄女,想當然得以為他之前的過往都隨著歲月流逝了,清零了。
原因是他多年來想找個老伴兒的事情眼看就要有了眉目。
蘇長庸和蘇長風是兩個世界里兄弟,不同的母親決定了他們不同的基因,蘇長庸完全繼承了他裹過小腳的母親的聰慧,可也在思想上保持了小腳女人的境界和高度,打不開格局,沖不破束縛,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蘇長風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想要的都是世俗的庸常和快樂。
比如隔壁俏麗的王老太太。
說起來,這位王姐是三年前才寡居的,可她家老頭兒還存著一口氣兒的時候就已經被蘇長庸相中了,原來兩人不過街坊間那點點頭的交情,如今在蘇長庸的百般“努力”下,王老太已經不單是在門口與蘇長庸打個招呼那么簡單了。這位打扮很是入時俏麗的王姐現在時不時會來蘇宅里稍稍落座那么一會兒,和蘇長庸聊上幾句,聽一段戲,再細細地看看四周,夸夸這宅子的諸多好處,然后才起身去菜場買菜。每次走的時候,臉上那蕩著的笑意里總是透著滿意和歡喜。
蘇長庸打心里覺得自己已經有了七成以上的勝算,只等哪天有機會,跟這王老太提一提,也許事情就十成了,等到那時,王姐從隔壁搬過來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不過,蘇長庸這一生的黃粱美夢特別多,早年間算是時代和家庭的悲劇,可到了現在就都是前世的因果報應了。
當然,夜深人靜的時候,蘇長庸不是想不起來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特別是前兩天半夜里,他后院的小祠堂莫名其妙地倒了一排的牌位,嚇得原本在后院住著守夜的伙計說什么也要搬到二樓去住,他心里確實也咯噔了一下。
因為那晚無風,墻縫里的老鼠一直沒抓到過,可也就那么一兩只,頂多撞翻一兩個牌位,掀不起大風浪,可那一排牌位那晚倒得跟喊了號子似的,躺得整整齊齊。
心里面住了王姐的蘇長庸已經不常去祠堂發瘋了,他越來越少在那里砸牌位,他覺得他算是想通了。
快四十年了,不過去難道帶進棺材里嗎?
他琢磨得倒也對,這些往事當然不該帶進地底下,因為活著的人里面對這些感興趣的大有人在,只不過他們還在躊躇和準備。
蘇家的宅院大門眼看就要被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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