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書本就在病中,沒跪一會兒就覺得周身無力。
他從袖里摸出顆藥丸吞了下去,身上發了虛汗,漸漸也有了點jing神。
大約半柱香后,殿門被輕輕推開,他跪著回頭,外頭光線有點亮,蕭承書要瞇起眼睛,才能看見從光中走進來的女子。
她關上殿門,把陽光隔絕在外,模樣也就變得清晰。
蕭承書一眼不眨的看著她,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走到自己面前。
清辭保留了三步的距離,平靜疏離的站在面前,眼里看不出波瀾。
她先開了口:“平謙和丹惠還好吧。”
蕭承書道:“很好,布莊賀家上門對陸丹惠提親了,陸老爺應了這門婚事,下個月初一會成親。”
“那就好,”清辭順其自然的說,“我們的事,也該讓它好好結束了。”
她平靜的,仿佛是在談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且她不是商量的口氣,是單方面的決定,是通知,不容他拒絕。
蕭承書在夢里已經面對這個場合這句話無數回,哪怕剛剛在皇上面前說,只要清辭提了他就答應,他依然做不到。
心里窒息的痛,紅著眼對她搖頭。
“那一天早上你不告而別,我比知道你要殺我更痛,好歹那一回我明明白白知道是誤會,是冤枉,可這一回卻是我真的錯了,是我傷了你。”
“我要的不是這樣,我只是難過別人擁有過你,我更不能失去你啊。”
“對不起,”清辭說,“面對現實吧,你接受不了不完整的我,我也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夫君。我會反反復復的想起是我不貞,和離吧,休書也可以。”
蕭承書搖頭,他真的不想寫和離書,“我再也不會那樣了,你什么樣我都接受,再原諒我一回好嗎,就一回,別放棄我。”
他的哀求并非一點都沒有用。他看到了清辭眼里一閃而過的動容。
可就那么一瞬而已。
清辭深呼吸道:“我離開你的原因,或許比你想象中的多。蕭遠,我在離開你前的那些天里,或者是往年的十幾年里,深深感受了這世道對女子有多不寬容。”
“無數女子淪為男人的玩物,妾通買賣,妻也沒強到哪兒去,要忍受丈夫的風花雪月,還要寬容大度費心維持家宅安寧,她們都沒有選擇的余地,甚至覺得本該如此。”
“而我身為女兒,就因算命先生的一句話被丟棄。”
清辭看到他眼中的詫異,笑了笑,“直到跟你的洞房花燭夜,我又深刻的意識到,我的不貞是個多大的錯誤。”
蕭承書下意識地搖頭,“不是的,是我錯,我應該……”
“可是蕭遠,每個世家公子到了年紀,家里都會安排通房丫鬟教你通人事,難道你沒有嗎。”
蕭承書一怔,時光似乎回溯到了當年,傅蕓煙是如何發怒在蕭府打死了那兩個丫鬟。
他低下頭,竟無言以對。
清辭道:“我從不問你有沒有過,也不在乎你跟傅蕓煙過去如何,我要的只是你不騙我,只是你往后余生都只有我就夠了。可是蕭遠,我們之間終究是不合適的。”
無關對錯,他們只是不合適。
蕭承書眼中澀得厲害。
“我可以改的,你想要我做到怎樣,我就做到怎樣,我們可以合適的。清辭,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即使這世道不公,我能做到只你一個妻子,不會有妾室,我會一心一意待你,珍愛你一生一世……”
“可我已經不想要那些了。”
清辭對他笑了笑,卻不可控制得笑得很苦,“我想要天下女子都能站起來,想要她們知道自己生來并不是男人的附屬物。這個愿望,只有一個人能讓它實現,所以我要留在這個人身邊。”
蕭承書感到很無助。
他知道她說的是誰。
他本以為,最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就是皇帝。
她不是要自由嗎,她不是厭倦懼怕爾虞我詐,她應該在天空中自由翱翔,怎么會把自己困到宮墻里來。
“皇上絕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的,清辭,你的選擇是錯的。”
“錯就錯吧,”清辭聲音漸涼,“我是來問你要和離書的。”
蕭承書放在腿上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
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親手寫下與她一刀兩斷的和離書,他做不到。
“殺我是你武斷,嫁我是你一意孤行的彌補,你做什么決定都沒有同我商量。這一次,我也不會聽你的,和離書我不會給你,你要么別讓我活著走出御書房,否則就是你不守婦道,還有皇上君奪臣妻,你們兩人的好事會天下皆知,永留青史。”
清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熟悉過的人在她面前崩潰,威脅她。
心痛過后,她笑了,“你看,男人不同意,女人提和離一點用都沒有。而男人不想要一個女人,休書一封掃地出門便是。蕭遠,你永遠不會明白,這就是我想反抗這世道的原因啊。”
蕭承書僵跪在那里,唇辦顫動了下,沒有出聲。
“蕭遠,我不想恨你。”
她往殿門口走去,直到她打開門,直到再次關上的門隔絕了他的視線,他都沒有再出聲挽留。
他已經淪為她憎惡的這世道中助紂為虐的一人。
曾幾何時,他驚艷于她的與旁人不同,慶幸遇到同樣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和平等的她。
他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人,可現在,她已經將他遠遠的推開去了,今后的路,她再也不要他一起走了。
在姑蘇的時候,他還抱著她會回來的希望,可現在,她那么清楚的告訴他,她不要他了。
強撐體力的藥效過去,蕭承書有些跪不住了。
他手撐著微涼的琉璃地,地面上的紋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外面下起了雨。
傅景翊負著手立在檐下,面向滴滴答答的雨,聽見開門的聲音,轉身看向她。
她出來后關上門的剎那,整個人都變得疲憊。
她行禮,傅景翊忙說不必。
她要走向雨里,傅景翊拿過身旁隨從手里的油紙傘,給她撐起。
“他好像病了。”
清辭回憶了下方才蕭承書的模樣,是有點不太如意。而皇上這么說,是在試探她有沒有動搖。
“這話皇上去跟長公主說吧,”清辭道,“恐怕沒有女人比長公主更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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