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深低著頭連連說是。
“我不會讓人欺負丹惠的,你放心。”
說這話太過于心虛,以至于他出陸家大門時腳被門檻絆了下,往前撲去狠狠摔在地上。
他扶著膝蓋起身,低頭看,衣服蹭破了一塊兒,受傷的手再次劇痛,血滲出了繃帶。
賀錦深深呼吸之后,爬了起來。
“賀公子,沒事吧?”
周遭友好問候他的聲音,在他聽來都尖銳刺耳,嗡嗡嗡的一片,像是在譏諷他。
多么可笑啊賀錦深。
多么窩囊啊賀錦深。
回到賀家,賀母還在家門口大哭。
看到賀錦深回來,賀母趕緊纏著他說:“你去賭場求一求吧,賭場不就缺個人嗎,你把你哥去換回來……”
賀錦深忍無可忍,崩潰道:“娘!他是人,我就不是人嗎,憑什么我就活該殘廢啊!你看看我的手,你看看!”
賀母看了看他的手,臉上有一點慚愧,很快理直氣壯道:“還不是你那媳婦害的,她跑什么,她不跑也不會惹怒債主,哪有后來的事兒。”
“你還要怪丹惠?”賀錦深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娘無恥至極,“欠錢的是你好兒子賀峰!我被他害的殘廢了,你還要怪丹惠!人要臉樹要皮,娘,你要過臉嗎?”
賀母難以置信,“你罵我?”
賀錦深要走,賀母死死拉住他,“你這個不孝子,你罵我不要臉?”
“我是不孝子,你就一個孝順兒子賀峰,你想著他就得了,別來煩我!你自個兒都自身難保了,想想今晚在亂葬崗怎么過吧!”
賀母是想過逃跑的,可這宅子被人圍了起來。
她不管爬墻走后門還是什么,都被抓了回來。
賀錦深能出門,她卻不能,因為有人等著天黑把她丟亂葬崗里去。
“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賀母繼續坐地大哭。
賀錦深嫌棄道:“你不嫌丟人就繼續哭,沒你那么慣著,我哥不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了他,也害了我。”
賀錦深對這個母親,他但凡起一點憐憫之心,都會覺得自己惡心。
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不,他還有個媳婦。
賀錦深有些撐不住了,手上的傷讓他失血很多,現在整個人極度的困乏。
他回去房里躺著,側首,就看見丹惠的枕頭。
遙想起陸丹惠答應嫁他的時候,他歡天喜地的讓家里安排提親,他母親卻說:要不讓你哥去提親。你比你哥少兩歲,不急。
那時候他還很耐心的跟母親說:丹惠要嫁的是我,大哥去她不會同意的。
他也不可能同意,大哥的媳婦怎么沒的,旁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大嫂就是被大哥賣了抵債去了,之后就被發現溺死在河里,官府下的定論是她失足跌落。
他怎么可能會把丹惠讓給大哥呢?他從來不想讓丹惠死啊。
新婚之夜,他信誓旦旦的跟丹惠承諾,我會對你好的,這一生,都會好好的對你。
可是,可是……
那個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的陸丹惠,那個每天把衣物都給他準備好的陸丹惠,那個會給他揉肩膀揉腿的陸丹惠……每每他有點疲憊,只有陸丹惠會發現,會哄著他去休息。
她其實私底下從來沒有大小姐脾氣,也不擺大小姐的譜,她貼心,細致,她的一雙手柔柔軟軟的,還會在半夜把他踢掉的被子蓋上。
從來沒有人對他那么好,母親都沒有。
賀錦深閉著眼沉沉睡去,希望醒來的時候她能回來。
只要她回來,他再也不會讓她委屈了。他在心里這么想。
四天后,陸天秦入殯,府里頭慢慢恢復如常。
清辭在堂屋入座,陸平謙急急而來。
“師父,陸丹惠不見了。”
清辭點頭,“應該跟你說聲的,她跟我在一塊兒,沒事。”
“那就好。”陸平謙松了口氣。
清辭給他使了個眼色,他立刻讓下人退去,關上門。
“怎么了師父?”
“你剛接手陸家,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人找過你?”
陸平謙身子往寬大的圈椅上一癱,發牢騷,“多得很,啥破事都來找我,我現在是知道了,父親當初也不容易,這累得我像狗一樣。”
他倒也沒有太生疏,陸天秦這些年來強行教了他不少,堪堪用的上。
“我是說,朝廷大官,有沒有?”
陸平謙略一回憶,搖頭,“遠遠近近的小官倒是有,大官沒有,或許是我爹一向避嫌,遠離朝廷,跟那些大官沾上關系未必是好事。”
清辭敢肯定他的確是一無所知,直接切入正題,“某個大官在岐州養了兵馬,而你爹陸天秦,在為這些兵馬的武裝提供餉銀。”
陸平謙面露驚愕,一時片刻難以置信。
“怎,怎么可能,我爹他很老實的,你知道的他膽子小都不得罪人……”
“他的隱忍都是為了一朝平步青云,他不逞一時之能,也不甘于做個商人。”
有錢的想要權力,有權力的需要錢,于是往往一拍即合。
陸平謙臉色逐漸蒼白。
“師父你又是如何知道?”
“因為,你爹死在康丞相的手里。”清辭說得鄭重沉痛,“你爹終究是怕了,想中斷與康丞相的來往。康丞相生怕你爹出賣他,便派人暗殺了你爹。”
清辭絕不可能告訴他,查出陸天秦勾當的是蕭躍林,下令誅殺的是皇上。
這個鍋得由康相來背,陸平謙對康相抱著殺父之仇的恨,斷斷不可能再接受康相拋開的橄欖枝。
陸平謙額邊青筋暴起,眼中血絲漸顯。
“你要冷靜,”清辭說,“康相沒準還會派人找到你,讓你繼續提供餉銀,你屆時萬不可跟他硬來。”
陸平謙默了良久,抬起沉痛的眼。
“那要如何?拒絕康相會被殺,同意更不可能,他殺我爹,我還跟他往來助他謀逆,我比畜生還不是。”
“康相不會親身前來,八成派個心腹來跟你談話,”清辭附到陸平謙耳邊,“你與他周旋就是了,不要表現你的忤逆。對方要錢你就給,給了告訴我,我路上去把它攔下來。”
陸平謙嘴唇咬得發白,“師父還是沒有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清辭繼續扯謊,“我是皇上的屬下,奉旨盯著康相,盯出了這個事兒。”
“那皇上知道我爹……”
“我當然不會告訴皇上,”清辭說,“因為那是你爹。”
陸平謙當即熱淚盈眶。
“師父,你對我陸家有救命之恩,謀逆大罪是要株連九族的呀。”
清辭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到底,那也是你爹一人的罪過,平謙,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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