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還有三個人跟林蓁一樣在等著這輛公共汽車，見車停后忙拎著大包小包一涌而上，那車門看著倒不像是售票員打開的，而是他們給撞開的。

坐在對著車門座位的售票員臉色很臭，雖然車上沒有人要下來，但她還是曲起手指把掛在她前座椅側的木牌敲得梆梆響，罵道：“先下后上！先下后上沒看到嗎！你們這是不識字還是沒坐過公共汽車？”

頭兩個人被她罵得縮著腦袋趕緊拖著東西跑到車尾找位置坐下，第三個是個看起來流里流氣的男青年，嘻皮笑臉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我既不識字，也沒坐過公共汽車啊！”

售票員大概是從沒遇到還敢頂撞她的，一時語塞：“……”

流氣青年的臉色一繃倒有幾分威嚴：“倒是你，你這同志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通過考驗才得到這份‘為人民服務’的工作的嗎？你就是這樣為我們人民服務的啊？”

售票員只是個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前不久頂了家里人的這個職位，對著乘客呼來喝去也是在大環境中耳濡目染學來的，一直以來被罵的人都只有受著，她也沒覺得自己的言行有什么問題。

這會不知哪里冒出來了一個刺頭，竟然這么認真地拿服務條規來質問她，她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到應該怎么回擊，臉色紅白交加，場面一時像被突然冰封了一樣僵住了。

車上的司機不知道是不是和售票員有什么齷齪，見狀也不開口解圍，反而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麻煩讓讓。”尷尬難言的氛圍突然被林蓁的這一聲打破。

她迎著齊刷刷往她看來的目光，尤其是售票員和流氣青年的，心里嘆氣，她也不想出這個頭的啊，就是這個人就這樣堵住了半邊車門，她沒法上車！

還有這車停在這里不開了是怎么回事？她還趕著去縣城呢。

在林蓁坦蕩蕩的目光下，男青年有些尷尬地讓開位置。

林蓁掃了車廂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乘客們對于售票員的嘴炮功夫心有余悸，選擇位置時都紛紛不約而同地與她拉開了距離，在沒有滿載的情況下，售票員身周的一圈位置都是空的。但其實這一塊離車門近，下車方便，所以她想也沒想就選了售票員身后的座位。

林蓁把背簍挪下來挨著座位放下，從兜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毛錢遞給售票員：“同志你好，我去大浦公社。”

大浦公社是離縣城最近的一個公社，就相當于縣城的郊外，也是設了圩市的。因為離縣城近，騎自行車用不了十五分鐘就能到，所以是縣城人逛圩市的首選。

可以說，通常公開說想要把東西拿到縣城出手的，基本上默認就是拿到大浦圩市來。

各大公社的圩日不盡相同，但是正好大浦公社的圩日也是逢十開放。原主只在初中時參加比賽被老師帶著去過一趟縣城，連黑市的邊都沒摸著過，林蓁就更是兩眼一抹黑了，所以最好的選擇還是大浦公社。

東西賣掉了再進縣城的供銷社去，把清單上的東西都購置齊全，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公社供銷社沒有的稀罕東西。

售票員一半是因為林蓁無意間幫她化解了尷尬，另一半是因為剛被男青年懟了她服務態度不好，這會對著林蓁臉色緩和了不少，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模樣。

熟悉這路車的乘客看到她這樣子，紛紛都瞪大眼睛跟看到鬼似的，不僅沒有感覺到春風拂面，反而默默將坐姿調整得盡量將她更遠一些。

見后面沒人上車，司機就轟隆隆地啟動車子繼續往縣城方向慢悠悠地搖晃。沒辦法，車殘是一方面，關鍵是這路也破，要是開快了，那坑坑洼洼能將人都給顛出去。

售票員見林蓁還站著，就趕緊讓坐下免得摔了。

她接了錢，一邊給林蓁撕車票，一邊隨口問她：“同志，你這是去大蒲公社……是帶了什么東西過去換嗎？”

只有在供銷社才能用“買賣”字，其它地方得用“交換”。

林蓁遲疑了下，點點頭，把背簍的蓋打開一條縫給她看眼：“帶了些剛從山里采的冬菇，看看能不能給家里換點糖鹽醬醋火柴什么的……”

要是這些冬菇能在車上就賣掉，那到了大浦公社的圩市里，她就只需要賣自己的那份了。不過車上人多眼雜，誰知道會不會有那眼紅的做出舉報她什么的事來，所以這點事她不想省。

售票員日常對著乘客大聲呼喝著說話習慣了，這會跟林蓁說話也沒收著嗓門，車上的人正被晃得百無聊賴，好不容易有點能提神的話題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卯著勁好奇得伸長了脖子，巴不得一下把頭探到背簍上空看看里面都裝了什么。

雖然林蓁只掀了下蓋就放下了，但是她的話還是被附近的人聽到了，而且還有大嗓門播放呢：“哎呦，這冬菇看著真水靈！”

馬上就有好幾個人臉上露出了意動的表情。

他們是到隔壁公社走完親戚后回縣城的。臨走前本來想順便到山南公社圩市去看看能不能買點東西帶回去，但是又擔心下一班公共汽車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錯過飯點了還要在外面吃飯浪費，所以剛才就沒有下車。

這年頭，大家的口糧都緊張，走親戚要是留下吃飯一般都自帶口糧或是糧票的。

別看村里的親戚每季收成后能分到現兜兜的口糧，不像他們拿著糧票還要花錢去買，但是這口糧多是以粗糧為主，而且也剛夠糊口的，除了過年可能能有一頓飽飯，其余時間能有六七成飽就算是生活水平不錯的了。

副食品的配額更是少得可憐，用完了想要添點什么，都要靠自留地里種的那些瓜瓜果果，從嘴里省下來一部分拿去換。

他們帶點白糖什么的回村里，每每親戚都會回不少瓜菜讓他們帶走，但是本來他們留下來吃飯對方已經不肯收糧票了，瓜菜他們哪里好意思要太多。

而且那些瓜瓜菜菜也不比冬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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