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一人大喊:“媳婦兒!”
廿廿一驚,那容妃的兒子矮子已經躥到自己面前。
“小豆丁!”“你是誰?”廿廿與云不知同時脫口而出。
“你又是誰?怎么會跟我媳婦兒在一起?”矮子仰著頭,緊緊盯著云不知問。
“你是誰?怎么叫她媳婦兒?”云不知皺著眉反問。
“他是我朋友。”廿廿替矮子回答,接著轉頭對矮子道:“你怎么來這里的啊?你娶媳婦兒的錢盤到了嗎?”說著,矮身摸摸他的頭嘻嘻一笑。
“你還有心思笑!”矮子不滿地氣呼呼道,“俺們都找你找瘋了!你那一個小白臉一個小黑臉的兩個相好,恨不得把整個南京城都翻了個底朝天。那個小王爺脾氣真是差,找不到你就殺人,光他那些當差的都不知道殺了多少了。還有你那個平時老是笑瞇瞇的什么天哥,這些日子再沒見他笑過了,那個臉色,怕是該叫做‘鬼見愁’才對。不過俺也不怎么見得到他,俺們都分頭四處去找你……”
廿廿聽著他嘮叨,眼中卻不由落下淚來。矮子見了,忙道:“媳婦兒,你怎么哭了?你快別哭了。”說著狠狠地盯著云不知道:“是不是他欺負你了?俺給你報仇!”
廿廿忙攔著矮子道:“不是,不是,這位伯伯是……也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她躊躇了一下道,“我此次是隨他去蘇州辦點事情。”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呢?”矮子問。
廿廿絞著雙手,踟躕不答。卻不想這時只聽一人高聲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廿廿、云不知、矮子三人一同向土地廟門口望去,只見進來四個人,領頭的正是昆侖派掌門薛青元。
薛青元一直在為朱瞻圻辦事,矮子在南京漢王府見過薛青元,于是提起嗓子叫道:“薛老頭兒,你怎么來了?”
薛青元卻不理他,只把一雙有些發灰的眼球盯著廿廿,冷冷說道:“今日我薛某人真是走運。”嘴里雖說著“走運”兩個字,口氣中卻沒有一絲喜悅之意,只有浸人的寒冷。
廿廿本與薛青元并未見過幾次面,但因他在北京漢王府要置尹天曠于死地,因此對薛青元多有反感,也沉了一張小臉凜然道:“你又要干嘛?”
“哼。”薛青元冷哼一聲,“今日你這小姑娘孤身一身撞到我手里,就不要再想著回去了,讓那尹天曠也嘗嘗失去至親至愛之痛。”他說這話時,瘦削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眼睛散發著惡狠狠的戾氣。“今日我若殺了你,怕是那尹天曠會比自己去死還要痛不欲生吧。”薛青元說這話時,用盯著獵物般的眼光盯著廿廿,語氣中帶著七分咬牙切齒的恨意和三分玩弄獵物的得意。
“喂!薛老頭兒,你殺了她,不怕小王爺也殺了你嗎?”說這話的卻是矮子。
“哼,”薛青元從嘴角哼出一聲冷笑,“那個心智不全的黑小子只是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罷了,又哪里有什么真本事。再說……”薛青元說著,用充滿寒意的目光將周圍所有的人掃了一遍,冷冷說道:“這荒郊野嶺,又有誰知道是我殺的?”
矮子舉著手中的鋤頭跳了起來:“你當俺是死人嗎?”
薛青元卻一點沒將他放在眼里,又冷笑了一聲道:“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你那丑八怪親娘已經落在我手里了。”說著,從袖口拿出一個事物,順手一甩,扔到了矮子面前。矮子撿起來一看,大驚失色,原來正是容妃平日里戴的發簪。
“你!”矮子大喝一聲,提了鋤頭上前就砍,卻被薛青元一把抓住他的鋤柄,只見薛青元瞪著眼睛冷然說道:“你若想讓你娘活著,最好給我聽話!”薛青元因為中毒,臉上的肌肉全部都僵硬了,沒有一絲面部表情。矮子此時仰著頭看他,月光下,就如一具僵尸一般,心中不由打了個冷戰。薛青元趁矮子出神,立刻伸手點了他的穴道,又示意身后的幾個手下將矮子捆了起來。
接著,薛青元緩緩地向廿廿走過來,低聲道:“現在輪到你了。”說著,目露兇光,右手已然聚滿內力。廿廿卻絲毫不懼,心想反正到了蘇州也是一死,于是抬起頭,挺起胸竟迎了上去,只是卻將兩只美目閉上了。腦中浮現出尹天曠的影子。
還未待薛青元抬手,忽地只聽一個聲音道:“這里還有一個人。”那聲音很平靜,不帶一絲感情。說話的正是云不知。
“我知道。”薛青元的聲音也異常平靜,“千手屠夫費盡心機將這小姑娘偷……帶了出來,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嗎?今日,老夫便代勞了。”
那云不知冷笑一聲:“我云不知想殺的人,不須旁人代勞。”說著,將廿廿拽到了自己身后。
薛青元雙目灼灼地盯著云不知,似乎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思,過了許久,才道:“云大俠究竟是何意?”
“大俠不敢當,我就是個……廚子”云不知說著,嘴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接著又冷著臉對薛青元道,“這個女娃娃是我帶出來的,豈容他人染指?”
薛青元被云不知口中的“廚子”弄得莫名其妙,卻也沒心思去深究,凜然說道:“今日,你是護定她了?”
云不知道:“我要帶著這個女娃娃到我女兒墓前殺了她祭祀,在此之前,誰都別想打她的主意!”
廿廿在云不知身后一臉委屈,心道:“大家竟然都爭著殺我,我這是命里缺德嗎?”
“好!”薛青元咬牙切齒地說了一聲,“那就別怪薛某不客氣了!”說著,伸出右掌向云不知擊去。云不知伸出右掌回應,兩個人瞬間狠狠對了一掌,各自退了兩步。
云不知向薛青元拱拱手道:“未分勝負,請薛掌門再出招。”
薛青元筆直地站著,臉上陰晴不定地盯著云不知,身上青灰色的紗制長袍在夜風中飄舞。“今日,薛某人便給云大俠這個面子,后會有期!”薛青元突然說道,竟拱拱手,讓手下人拉著那矮子走了。原來薛青元和云不知對過這一掌之后,發現對方內力jing純,自己并無勝算。而那小丫頭在云不知手里也是一死,自己何必非要賭上性命和這千手屠夫打上一架呢?他心中如此權衡了下利弊,便決定帶著人走了。
話說薛青元等人剛剛出了廟門之后,廿廿便興高采烈地拍著手道:“云伯伯,沒想到你不僅做飯做的好,功夫也十分了得,一掌便將那個大壞蛋打跑了!”
云不知看著薛青元的背影淡淡地說道:“可惜他怕死,這么快就走了,都沒打盡興。”薛青元卻聽到了這句話,微微側了側頭,緊緊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腳上卻絲毫未停。
“下次肯定還有機會教訓他。”廿廿笑道。卻不想云不知見薛青元走遠了,突然低聲對廿廿道:“快走。”語氣甚是凝重。
廿廿在他的語氣中只感到事態嚴重,跟著云不知就從土地廟的后門走了出去,兩個人一路向著與薛青元相反的方向前行。走了不多久,那云不知忽地彎下腰,“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廿廿見了,立刻慌了,不知所措地道:“云伯伯,你……你怎么了?”
云不知摸摸嘴邊的血跡,淡然一笑,中氣不足地說道:“我到底只是個廚子,打不過人家。”
廿廿聽了這話,兩行熱淚“刷”地一聲流了下來,“廿廿一定會找人醫好你。”語氣中有堅定,更充滿了關心與擔憂。
廿廿扶著云不知來到最近的一家客棧。如今已進深夜,客棧老板和小二都睡下了,廿廿拼命敲門,許久也沒人開門,只傳來店小二不耐煩的聲音:“敲什么敲!關門了,別敲了!”廿廿只覺得云不知靠在自己肩上的身子越來越重,她的一顆心也越來越沉。手上用的勁兒更大了,“麻煩你們開門!開門!開門!”廿廿急得嘴里只不停地說著開門兩個字,眼淚不停地往下淌。
終于,客棧中的其他客人被煩的不行了,氣沖沖地找到店家。店小二無法,這才開了門,放廿廿與云不知進來。但見云不知虛弱的樣子,不由一臉嫌棄。
廿廿終于將云不知安頓下來,對他道:“云伯伯,你且睡一會兒,我去幫你找大夫。”云不知半睜著眼睛看著廿廿,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還是未說出口。轉過了頭閉上眼睛,一張松弛的臉白得似紙一樣。廿廿喂云不知喝了兩口水,又幫他蓋好被子,便轉身出去,這一夜再也沒回來。
云不知這一夜如何能睡得著,胸口悶得像被壓了一個重重的大麻袋,又不停地咳嗽。腦海里時時翻滾著倩兒在世時的樣子,而恍惚間,那張可愛的笑臉漸漸變成了廿廿的樣子。云不知只覺心中一痛,“哇”地一聲,又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抬頭一看,微朦朦的晨光已從窗外射了進來。云不知平躺下來,閉上眼睛,心中只想到了一個“死”字。
“大夫,這里。”卻是廿廿的聲音。云不知心中一陣翻涌,依然緊閉著雙目。一滴淚卻從眼角劃到鬢邊。
“吱呀”一聲,客房的門被推開了,一陣清晨的涼意伴隨著兩個人的腳步聲輕輕襲來。
“云伯伯,大夫來啦!”廿廿輕聲喚著云不知,云不知只微微點了點頭,依舊閉著眼睛不說話。
廿廿搬了一只凳子在床邊,請大夫坐下。那大夫頭發花白,身材瘦削,面色有些憔悴。大夫拉過云不知的手臂,將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診脈,兩眉之間的那個疙瘩越擰越深。廿廿在一旁焦急地看著,雙手絞在一起,一顆心也因著大夫緊皺的眉頭七上八下。
那大夫診完脈,又看了看云不知的臉色,不經意地輕輕嘆了口氣,又坐到八仙桌旁開方子。
“大夫,他怎么樣?”廿廿焦急地問。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個方子且吃吃看吧。”那大夫說話的語氣不摻一絲感情。
“我聽說您是這附近最好的大夫了,您一定能治好他的,是不是?”廿廿說著,語氣中已帶著哭腔。
“醫病不醫命。”那大夫緩緩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幾許遺憾。忽地又道:“若是能得一根千年人參,倒是會多幾分生機,只是這藥十分昂貴……”
“我有錢!”廿廿斬釘截鐵地說,心里卻在暗暗后悔當初在張府婚宴上沒有拿走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廿廿送走了大夫,順便去藥店抓藥,回來又給云不知熬藥,忙了一個早上,將藥碗端到了云不知面前。
廿廿扶著云不知坐起來,將枕頭給他墊在床架上,扶著他半靠在枕頭上。將藥吹涼了,喂到他嘴里。云不知卻不張口,盯著廿廿空落落的左腕道:“你的鐲子呢?”
廿廿嘻嘻一笑,一張俊俏的小臉上沾了幾處烏黑的煤灰。而那煤灰,又顯然是被淚水浸染過。“若不是有我的鐲子,您可吃不上這藥呢。快吃吧!”說著,又將勺子遞到云不知嘴邊。
“你為什么回來?”云不知低頭喝了一口藥,忽然又問道。
廿廿臉上現出詫異的神色:“啊?為什么回來?我不回來去哪兒啊?”
“去找你的天哥。”云不知淡淡地說道,“我正病重,你若走了,我定然追你不上。”
“我自然是想天哥的。”廿廿微微低著頭,語氣中稍稍帶著些委屈,忽地又抬起頭望著云不知道:“但云伯伯你正病重,我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找天哥,不然誰來照顧你呢!”
“我若死了,你便更不用替倩兒償命了。”云不知冷冷地道。
廿廿一聽,瞪大了眼睛,皺著眉頭緊緊盯著云不知。云不知卻一時被她盯的心中發毛。只見廿廿撅起一張小嘴,鼓著小腮幫子忽地道:“云伯伯,你是不是因為這藥太苦,故意扯東扯西的不想吃藥?”聲音中帶著訓斥的口氣,和碧簫喂她吃藥時一個樣。
這下輪到云不知露出驚詫的神色了。“啊?”他無奈地看著廿廿,當真是哭笑不得。只見廿廿一邊喂他吃藥,一邊接著說道:“這藥雖然苦,但大夫說了,吃下去就能好。你看,我還給你買了什么?”廿廿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八仙桌,“果子蜜餞!你只要乖乖把這碗藥喝了,我就給你吃……三顆蜜餞!”她說著,拿著磁勺的右手豎起了三根手指頭。“你若還是不好好吃藥,哼哼……”廿廿一邊哼哼,一邊轉著眼珠“我就……我就找大夫讓他下次把藥開的再苦一些!”這是她費盡心思想出來的“懲罰”云不知的方式了,“讓他把藥里加上黃連、苦瓜、苦杏仁……”
云不知不等廿廿這樣一說,馬上搶過藥碗來,咕咚咕咚將一碗黑色的湯藥全喝干凈了。廿廿在一旁直看得一邊咽唾沫一邊撇嘴。
“好了,喝了就好。”廿廿拿過藥碗,放到桌上,又拿了三顆蜜糖金桔遞給云不知:“只能吃三顆哦,不然吃多了牙又要疼了。”說著,沖著云不知微微一笑,轉身拿了藥碗出去了。
這幾日,廿廿每日里給云不知熬藥,又讓店家做了不少好吃的端上來,親自喂飯喂藥,又日夜地守著他,白天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講故事,說笑話,或者回憶著自己與尹天曠在憶梅山莊的往事。那云不知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哪里聽過這許多話,每天當真是“不勝其煩”,不過身子倒也一天天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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