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泱、李奏跟著賀拔惎上了茶山。
說是一個山頭,居高臨下往下望,這一圈圈種著的茶樹并不少。
洛泱不認識賀拔惎,卻認得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他現在只是個侍御使,等到武宗上臺,李德裕推薦他做了高官。
到了宣宗朝,李德裕被趕下臺,白敏中為了跟他劃清界限,檢舉彈劾了李德裕。
后來他憑借這個功勞,和白居易堂弟的身份,做到了宰相。
這樣的人,賀拔惎還指望白敏中為他這個小茶園說話?
“一旦有陽光,茶樹尖又冒芽了,冬芽為了爭取陽光往往長得很快,所以茶葉就算蒸出來,味道淡,澀味還重。”
賀拔惎并不是考中進士后,沒有往官場努力過,怎奈他性格耿直,舉止不羈,又不會溜須拍馬。同榜進士白敏中步步高升的時候,他卻混得不好,只做了個小官。
也是因為他官職低,并沒有機會認識齊王。
后來,他看不慣上司所為,干脆辭職,掏空家底,在城外買了這塊薄地。
小土山種什么都不合適,賀拔惎看茶葉利高,便選擇種茶樹,賣茶葉的錢,養活自己和府中仆婢還有富余。
可等到實施榷茶,官府收購價會壓得很低,而市面上賣的茶葉,又會被皇商們抬得很高,他不但像洛泱說的那樣喝不起茶,連飯都要吃不起。
“賀拔郎君叫人采好茶,攤平晾干,我的爐灶也就搭好了。”
此時正值午后,采摘下來的茶葉有充分晾曬時間。
李奏早讓人準備好了大鐵鍋,這是小彭莊靠焦炭、高爐提高溫度,才能打造出來的鐵鍋,看似簡單,別人卻難以仿制。
今日臨時造訪,賀拔惎莊上除了自己養的雞鴨、自己種的白菜,并沒有太多食材。
阿凜指揮人從馬車上搬來半邊羊和一簍活魚,廚子連自己用得順手的鍋勺都帶來了。很快,小莊子飄起了裊裊炊煙。
賀拔惎辭職到城外郊區居住已有三年,當年的同窗同事已漸漸疏遠。
今日來了位蘇小娘子,雖然這蘇家他以前在長安時并未聽聞,但看她這架勢,像是足以掌握他這小茶園將來的命運。
用了豐盛的晚食,賀拔惎對蘇小娘子和她表兄六郎已經心生好感,他熱情道:
“小娘子,采下來的茶葉已經晾干,不知幾時可以開始炒茶?”
說實話,洛泱只是在杭州旅游的時候,去過一個茶園,那里可以自己采茶、炒茶,茶葉還可以帶回家做伴手禮。
所以,她知道一個簡單的炒茶流程。
若是李奏知道她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不知道他還有沒有這樣自信。
“現在就可以。”
大家簇擁著洛泱來到他們自己搭的灶臺旁,賀拔惎看到那么大一個鐵鍋吃了一驚:難怪他們要自己搭灶臺,這么大一口鍋,我的灶臺也不合適。
話說......這鍋的樣子好奇怪。
邵春已經被柴火烤得滿臉通紅,阿冽自告奮勇道:“小娘子,您說要怎樣炒,我來炒!”
摘茶葉的那幾個仆人也聚攏過來,想要一探究竟,卻和賀拔惎一道被請了出去。
洛泱摸摸簸箕里的茶葉,表面已沒有水分,便將它們倒在燒熱的鐵鍋里,大火將茶葉炒軟。
翻炒了一段時間,再將茶葉倒入簸箕,趁熱像揉面一樣揉捻。
“太燙了!你們誰來替我一下?”
阿冽實在忍不住了,傳說江湖上有種功夫叫鐵砂掌,他再揉下去,可以練綠茶掌了。
阿慕把手在冷水里浸了一下,接替了阿冽,浸過冷水,手就沒那么燙了。
揉過的茶葉已經開始聞到香味,洛泱把它倒進鍋里繼續重復剛才的炒青、揉青。反復了幾次后,抽掉灶里燃燒的木頭,只靠余溫慢慢將茶葉烘干。
炒好的茶還保有茶葉的綠色,比原來蒸茶、搗碎、拍打、烘焙之后的茶葉,多了許多自然可愛。
“這就好了?”
賀拔惎在外面等得心焦,等看到簸箕里的茶葉,既不是茶團,也不是茶餅,是一簸箕散茶。
“好了,不過剛炒出來的茶火氣大,最好不要馬上喝。”洛泱笑道:“等您按我的沖泡方式喝了茶,再考慮要不要和我簽買賣契約。”
洛泱的炒茶,比蒸茶花費的人力少,簡便易操作,關鍵是散茶沖泡即飲,清香撲鼻,而不再需用姜蔥鹽來煮茶去澀。
把茶交給賀拔惎,洛泱他們收拾工具準備回城。
賀拔惎耐不住心癢,心想他們不過是仗著有口很特別的鐵鍋,便試著問:“小娘子,您這口鐵鍋......能不能賣給我?”
“不能。這是我茶坊的看家本事,哪能隨便賣出去?”
炒好的茶,他們帶回來了一半。
愛喝冬茶的人不多,可洛泱這樣炒制出來的冬茶,有著不一樣的清香。
齊王府里,顧允之、裴煊、蘇元楓圍坐在一起,幾人看了茶葉都覺得新鮮,只用熱水沖泡更是簡便了許多。
水中的茶葉舒展開來,竟如剛從枝頭采下來一般,這是搗碎的蒸茶看不到的賞心悅目。
“元楓,你家的這個寶貝可要藏好了,榷茶之后,這樣的茶葉拿出來,只怕眼紅的人不少,若是讓人知道,是與你妹妹有關,我怕她麻煩不少。”
顧允之已經嘗到了新技術被人關注的滋味。
他的輪椅,包括他的骸骨驗毒,很快就招來了太醫署和三司的注意。
他本就是醫學世家,說是他自創沒人不信,可換成小娘子洛泱呢?
“沒錯,季揚的酒樓,已經幾次三番有人想偷偷挖走廚師,炒菜鍋已經不是秘密,只不過小彭莊掩護得好,他們一時半會做不出來罷了。”
他們也不想出風頭,可比別人賺錢,就是一件出風頭的事。
麻雀牌有裴家壓著,燒酒有榷酒和珍王府壓著,可這一件件越來越多,誰也壓不住。
裴煊放下手中茶杯,看著李奏道:
“娶她,護著她,有多難?”
“安王都已經動手了,我當然不會干坐著,可我缺一個能在太后跟前為我說話的母妃,要確保不被圣上拒絕,我在等一個立功的機會。”
李奏微微一笑,裴煊從他臉上看到從未有過的柔情,他看著自己茶杯里飄著的茶葉道:
“泱兒把茶葉上的春色留在了茶湯里,春天就在我們的手心里,無時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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