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在說，學生在聽，有點慢，但學生沒有催。

夏郁能夠明顯感覺到老爺子滿滿的感觸。

很多次，一些話，都到嘴邊了，張著嘴，然后又放下了。

一個電話打了三個多小時，超過一半，都是沉默。

這些年夏郁在國際上越走越遠，莊和其實是真的很滿意的。

他學生不少，但真正收入門墻，手把手教導的，只有陶璋和夏郁兩人。

至于魏集鴻，兩人當時更像是從前的夏郁跟戴承弼的關系，亦師亦友。

陶璋毋庸置疑是他一手拉拔出來的導演苗子。遺憾的是，畢業沒多久，陶家原本的京劇好苗子陶柏折了。他這位學生只能是咬著牙，扛起了閱微堂的擔子。

收下夏郁，初心其實更多原因在陶璋——不止一次請求他多看看夏郁這個孩子，給她一次機會。

少數原因在夏郁確實是個難得的演員苗子。

他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理想竟然會寄托在夏郁身上。

他想說啊：

[郁寶啊，老師其實挺不稱職的，沒教你什么，尤其在《金陵祭》后，幾乎沒幫上你。

你不要怪老師，老師心里也挺苦，得承認，確實因為我過往的執念，重男輕女的老舊思想，導致你三個師姐相繼出走。

我對于你們這四個姑娘，更沒辦法像教導陶璋那混小子似的，做得不對就劈頭蓋臉罵他一頓、罰他、教育他。

教育小子跟姑娘，我從前一直以為是一樣的，就來才發現，完全不一樣。

就比如陶璋這臭小子，即便挨了罵、挨了懲罰、轉頭就又能樂呵呵的。

但姑娘不一樣，我是后來才知道的。就比如你們啊，你們這四個姑娘，一個人一個思想，我仍然猜不透我這四個姑娘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還想說：

[你做的真的很好，每一步都很扎實，有思想、有主張、比你師兄強，你師兄這個年紀，就算扛起了閱微堂的大旗，也還天天跟我哭訴，你一個小姑娘，愣是一句苦都沒說過！]

[電影我沒看，但林放那小子跟我打電話了，說郁寶真是不得了。這老小子說嫉妒我，一個魏集鴻還不夠，還培養了你，我沒搭理他，但心里樂開花了——那可不是，我老莊什么眼神？]

[有很多很多事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從什么角度說起。現在時代變了，思想不同、道路規劃也不同，我既怕你走錯路，更怕自己教錯了——不是說年齡大了，我有一輩子的經驗、教訓總結、就能夠給你建議，我的人生經歷、經驗總結不一定合適你。]

更想說：

[這么多年，你是老師的驕傲，勝不驕敗不餒，為人謙遜、通透、卻又不會過于世故圓滑；每一次成功時，我都捏著一把汗，但看到你在成功后，將自己藏在了的角落、重新沉淀——作為老師，慚愧又自豪，老師別說年輕，五十歲以前，都做不到這一步！]

[林放那老小子上一年就跟我溝通了，哪個老師不希望學生好的？但是，我還是跟他說了，一切都看你，別我問，老師還是老古董，你莊菱師姐罵的沒錯，但我始終認為在這一點上，我沒錯。而我更知道你不會自滿，只會在適合的時候做合適的事，答應與否我都很安心！]

[這一次，聽林放說你答應了？真行，又給老師長臉了，就算老師息影、退休了——提到你，就會想到老師，真行，三十歲歐洲三大就拿了兩個影后，有望成為華夏第一的女演員！]

[當然了，老師有點貪心，還是希望你能夠走得更遠，更希望你能夠在導演這條路上，有一番建樹，這一次，自導自演這部影片，老師已經在期待它的上映。

聽林放的意思，打算將這部影片放在華夏國際電影節開幕式影片上？

作為一部非華夏影片，一定會出現爭議，會有很多質疑，不滿，你撐住。

關于評審團主席、一級演員、影協、老師沒辦法幫你。

但開幕式影片，是一件好事，能夠換一換圈內的老舊風氣，老師跟老師背后的長輩們，都會支持你。]

最后還想說：

[在外面奔波，一定很累吧？累呢，就多回來休息，沒必要趕那么快。作為東方演員能夠在這個年紀，在全球影壇上，有這樣的成就，很了不起了。但表演是一件非常消耗心神的事情、職業，相比之下慢一兩步，沒關系，你的心身健康，更重要。]

只是到了最后。

到了莊和口中真說出來的時候，這些話，不只是味道，詞與意都變了。

詞不達意，甚至歪曲。

莊和哼了聲：

“不要以為有了這么點成就，就自視甚高了，一時的成功不代表一世——還是得穩住心態，別被外界、網絡上三五句吹捧、幾杯馬尿一灌、就飄了！”

“這條路還很長！”

如果夏郁是原來的夏郁，十三年前的夏郁，一定會不滿、會產生怨念、就像是莊菱。

這里當然那不是說莊菱三姊妹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莊老爺子，只是夏郁走了太長的路——

太明白，這個倔老頭的心口不一！

能夠通過語氣、分辨出電話對面、自家老師的懊惱、自責！

隨著電話那邊的沉默。

夏郁笑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老師！”

等到電話掛了，詠霞老師就在旁邊擦著柜子，擦著花瓶，搖頭嘆氣：

“你啊你——心里明明就開心、就惦記郁寶，怎么就不能實話實話呢？

情感的表達這一塊，我看你拍電影，也不是不懂，怎么到了自己親人，就這么別扭？

四十來年了，你這一門課，當父親、老師的課、始終不及格！”

莊和看看詠霞老師，又看看手里的手機，微微攥了攥，眼神中滿滿都是懊惱。

但很快，夏郁那一句話，就像是陰沉雨天里，打破濃重云層的日光。

雖然無法一下子將世界的陰霾去掉——但莊和就是由里到外的熨帖！

這讓莊和忍不住發自內心微笑，道：“人生，哪有那么完美的人？不及格就不及格吧？”

或許在等他的一句對不起……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