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睡了一個飽覺,打出生以來頭一回睡到這么舒服的地方,她恨不得與被褥長一塊兒,走到哪兒背到哪兒。
日上三竿,麗奴兒也沒過來催,幾個婢女進進出出,動靜鬧得挺大的。初七不好意思再賴榻了,一骨碌爬起身,草草地洗漱一番,拿皂紗巾把頭發包起來。之前,她也想像別的女子一樣有頭秀麗的長發,只是吃不好、住不好,又老是往外跑,頭發又枯又黃不算還養了一頭虱子,干脆全剪光了。
初七心想:在謝家手里能安頓后,賺到點錢賃間房,然后和阿財快樂過日子,到那時候她應該也能像麗奴兒這樣云鬢蓬松,身姿妖嬈。
初七嘿嘿一笑,美滋滋照起銅鏡……嗯,是自己想多了。
“那小鬼呢?怎么還沒起?!不起就別吃飯了!”
李商在外面咋咋呼呼,聽到他的聲音,初七就忍不住翻白眼,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長得好看有什么用?性子真是招人煩!
“來啦!”初七好聲沒好氣地回他,推開門一抬眼就看見李商兩手環胸,背靠廊道站著,一張臉比半年沒洗過澡的阿財還要臭。
初七雖然不喜歡他,但也知道此人身份尊貴,不能得罪,她收起想翻白眼的心思,諂媚地笑著道:“小郎君半日不見又俊美不少。”
李商斜眼睨她,知道她嘴里沒幾句真話,不過聽她夸贊心里還是挺舒服的,不禁有些飄飄然。
“你還挺能睡的。”李商擰眉譏諷,語氣倒比剛剛順耳不少,“走吧,先帶你去吃東西,然后教你些規矩。”
“好好好,小郎君受累了。”
初七滿懷期待搓起小手,再不吃東西,她真的快餓扁了。
一路上,李商喋喋不休地說起自己家世和謝家的商隊,怪不得他眼睛長在額頭上,原來出自官宦之家,還與圣人沾親帶故,其祖父與謝惟祖上是好友,故把他扔到這邊陲之地好好歷練,望他將來能精忠報國。
初七沒見過長安子弟,之前遇到幾個從長安來的客人,說起長安時眉飛色舞,她只有干瞪眼的份,有時候還得裝出“我見過世面,你們說的我都懂”的樣子。
初七也想去長安看看,可眼下得吃飽才行。
到了膳堂,初七見到不少駱駝客穿著一色的衣衫,打扮得干凈利落,個個都很精神。
這些駱駝客們瞧見初七忍不住交頭接耳:
“三郎怎么收了個女子?女子哪有做駝客的?”
“興許是跟著麗奴兒。”
“我看不像,這不讓小公子教規矩來了,瞧。”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初七,各有各的心思,初七倒是大大方方的,兩眼一彎,討巧地笑著說:“哥哥們有禮,我叫初七,新來的,以后承蒙各位哥哥們關照了。”
話音剛落,剛才對她評頭論足的駱駝客們笑了,猜忌與敵意瞬間無蹤影,紛紛向她招手笑道:“初七妹妹,到哥這里來吃飯。”
初七煞有介事搖搖頭,“今天不行,今天我要跟著小郎君學規矩,改日給哥哥們上酒夾菜。”
說罷又是一陣歡笑,眾駱駝客們點頭道好,這堪比和尚廟的地方終于了有點不一樣的亮色。
李商見她如魚得水,連翻了好幾個白眼,“你平日里奉承慣了吧?”
“啥呀?我可是句句肺腑,沒有半點假話!”初七邊說邊環顧四處,好奇地問:“三郎不在這兒嗎?”
“三郎是你叫的?!”李商瞪她一眼,“一點規矩都不懂,去拿吃的去。”
“哦。”初七委屈巴巴地走向灶間,一見里面的面食羊湯,立馬就不委屈了,忙不迭地拿三個羊肉蒸餅,捧上一碗熱騰騰的羊湯,這湯里還有大塊的燉羊肉呢。
初七顧不上李商了,一屁股坐下就開始啃餅,稀里呼嚕喝下半碗湯,舒坦地嘆口長氣。李商斜眼看著她,真不知該說什么好,他環顧四處,看到了謝家的家將阿囡,不禁笑逐顏開。
“阿囡!”李商兩三步跳了過去,阿囡不理他,只顧著喝羊湯。謝阿囡不喜歡別人叫他“阿囡”,偏偏李商嘴欠,整天阿囡長阿囡短。
“阿囡,幫我做件事唄,那小鬼瞧見沒?”李商用嘴呶呶初七,“三郎昨日剛收的,你等會兒教她規矩。”
“你怎么不去教?”
“我約了阿炳他們玩擊鞠呢,你幫我這回,我就給你幾枚粟特銀幣,怎么樣?”
阿囡放下大碗看看吃得滿嘴是油的初七,“行吧,十枚。”
“十枚就十枚,我把她交給你了,阿囡!”
終于甩掉了這個包袱,李商拍拍阿囡寬厚的后背,高興極了。
阿囡虎目微瞪,舉起拳頭作勢要打,“再叫‘阿囡’我揍你。”
李商嘻嘻哈哈地跑了,初七抬起頭時他已經不見蹤影,只見之前半路遇到的巨漢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初七心里咯噔,半口蒸餅含在嘴里不敢往下咽,過了會兒,阿囡端著大碗坐在她對面,給了她一張烙餅。
“這餅比蒸的好吃,嘗嘗。”
初七吊起的嗓子眼落到了原處,她笑著說了聲謝,拿來烙餅就著羊湯,一口接一口吃得香。
謝阿囡告訴初七只要當了謝家的駱駝客,包吃包住,每月還能拿十文錢,跑一趟按路的遠近另算。
初七一聽十文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我什么都不干就能拿十文?還包吃包住?!”
“每月十文多久才能成家呀?難道有了妻兒還要和別人擠一張榻?當然是多跑多賺,買地買田娶妻生子!”
初七想了會兒,摸起下巴,“我倒不用娶妻生子,養活我自個兒就夠了,每月十文錢也挺好。”
“你這樣想不對。”謝阿囡煞有介事搖起頭,“咱們都是跑敦煌出玉門關,你都沒出過鄯州,不知別處兇險,帶不了你之后也就不帶了,謝家也不會養閑人。”
初七:“……”
嘴里的羊肉突然不香了。她頓時有了危機意識,如果謝惟覺得她幫不上什么忙,到時一定會把她趕走。
初七不由抓住謝阿囡的衣袖,輕聲問:“怎么樣才能讓你們帶著我?”
謝阿囡看著極為認真的初七,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從鄯州去敦煌,一般先北上至武威,而后往西經張掖、酒泉,再入敦煌郡。這條道上依然留有漢武帝當年所設的郡驛,在風沙之中屹立三百多年,不知換了多少守關將士,然而邊陲之地外族猖獗,吐蕃、吐谷渾、突厥……哪個不對這條河西走廊虎視眈眈?雖說有唐軍駐守,但這些外族常年游蕩在此,馬快刀狠,沒遇上是運氣,遇上了只能自求多福。
謝阿囡說起前陣子碰到的阿柴虜就冒火,還露出手臂上的七寸刀疤給初七看。
“咱們都是真刀真槍,拼不過死路一條,有時貨比命重,人死可以,貨不能丟,到時別人沒閑功夫管你,你咋辦?”
初七聽完謝阿囡的話這才知道自己眼皮子太淺,根本就沒見過世面,她小心摸了下謝阿囡手臂上的疤,輕聲問:“如果沒死走一趟賺多少?”
還真是個小財迷。謝阿囡斜睨初七,做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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