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何安,竟是同一個人。
初七一頭霧水!
何安看著初七嫣然一笑,道:“為什么不能是我呢?”她邊說邊把濕掉的斗篷和靴子擺到角落里,然后接過阿嬤捧來的熱油茶。
阿嬤笑著說:“阿嬌是我孫女。”
可她明明叫何安呀。初七心里嘀咕著。
何安看出她心中的困惑,“只不過是名字,沒什么大不了的。”喝過油茶,她愜意地發出一聲嘆,“再好的酒也比不上阿嬤這碗茶。”
阿嬤笑了,眼角的紋都笑了出來。
“那就常過來看看。”
阿嬤睡得早,沒聊幾句就躺榻上了,等阿嬤睡著后,何安這才說明來意,“三郎說你們會到這里落腳,要我過來碰個頭,他人呢?”
李商說:“我們出城門的時候他被影叫走了,我還以為你是特意來報信的。”
“哎,這事我怎么不知道?那糟老頭子八成沒把我當心腹!”
何安氣得直捶墊子,揚起一股子灰。
李商瞇眼咳嗽起來,一邊拿手扇風一邊抱怨道:“別捶了,嗆死人了。”
初七捏著鼻子問:“眼下怎么辦?我們要回去救三郎嗎?”
“外邊雨下得太大,就算回去城門也關了,這幾日守衛森嚴,怕是進不去。”何安說著掐了下初七的小臉,“你不用擔心三郎,他是貓,有九條命,再說了天祝王不敢動他。”
“因為他是雋王?”
初七說到“雋王”時,李商和何安都怔了下,仿佛這是個不能觸碰的禁忌。
李商直白地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雋王’的?”
“慕容舜說的。”初七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著謊,“一提到雋王,他就很慌張。”
何安不以為意輕笑道:“雋王死去很多年了,密而不宣罷了,他怕的只是個死人。”
死人?初七錯愕,她想起謝惟一本正經拿出墨玉時,可不像人死了的樣子,莫非是他撒謊?
“好了,別想這么多了,早些睡吧,明日我回城看看。”說著,何安扔給初七一條毯子,“你。”她踢踢李商,“旁屋睡去!”
滿屋子女的就他一個男的確實不合適,李商只好抱著行囊到邊上小氈廬里去睡,掀開門簾一股子羊膻味兒撲面而來,差點沒把他熏吐了,廬頂上還掛著幾串肉干,晃晃悠悠的,就跟吊著幾個小人似的。
李商住不了這種地方,又抱著行囊回去了,進門抬頭就看到初七穿著翠綠的小肚兜,光著兩條纖細的胳膊,肚兜胸口處繡了兩尾紅彤彤的小魚。
他一下子懵圈了。
“啊!”初七看到他后連忙抱住身子蹲在地上,何安隨手抄起一只鞋往他臉上砸。
“登徒子,還不快出去!”
李商如夢初醒,舉起行囊一擋,然后紅著臉逃之夭夭。到了小廬內,他上氣不下接下氣,靜下心之后滿腦子都是那兩尾紅彤彤的小魚,在翠綠的小肚兜上游來游去。
虛驚一場。
初七連拍心口,小聲問:“剛才他沒看見吧?”
何安不屑地輕笑道:“就這么一眼能看見啥?再說你也沒什么好看的呀。”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初七也覺得自己不好看,她一邊整理毛毯一邊提及慕容舜的事,說:“那晚我還以為你光顧著要賞錢,把我忘了呢。”
“沒錯,是把你忘了。”
何安語出驚人,瞬間把初七的好感給消沒了。
何安又道:“不過我察覺到一件事。”
初七滿臉期待地問:“什么事呀?”
何安撇起嘴角,很嫌棄地搖頭咂嘴道:“慕容舜太小氣了,賞錢只能這么點,白費了我這番功夫,我怎么輕饒他?定是要向三郎告狀不可!”
初七的眼神黯淡了,原來自己比不過銅臭味兒,說來說去還是向著錢去的,一瞬間初七就沒有說話的心思了,她拉過毯子,與何安涇渭分明,隨后,她又把自個兒的小胯包枕在腦袋下,防賊似的防著何安。
何安嗤笑一聲,“你這小包里的東西能值幾個錢?我才看不上哩。”
說著,她躺到初七身邊,捏了把她的小臉,笑道:“君子好財,取之有道,我最看不起偷人家東西的。”
初七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可她嘴上說的都是些亦真亦假,不著邊際的話。初七姑且相信那晚何安有意救她,如若不然,謝惟也不會這么快趕到王子府。
“為什么阿嬤叫你阿嬌?”初七抵不住心中的好奇,直言問道。
“我本來就叫阿嬌。”何安笑道,“因為喜歡上一個男子,我把阿嬌改成了何安。”
初七懵怔,“喜歡為何要改名字?”
“阿嬌這個名字也不是我的,是我妹妹的,那天我被阿嬤救了,可是我妹妹死了,我怕我有天會忘記她,就叫自己阿嬌。”
“何安也是,他是我最喜歡的男子,有天他和我說要去長安,還說將來定會載譽而歸,要我在這里等他,可是他走了之后就沒回來,我日盼夜盼等不著他,攢了點錢去長安找,結果差點死在哪兒,是三郎出手救了我。回到家后我又等了很久,而他杳無音訊,不知在哪里喝酒快活,于是我就把名字改成了‘何安’,好讓自己記住那個畜牲,我要過得比他好,方能對得起我。”
初七不明白,“阿嬌”是為妹妹而活,“何安”是為負心郎而活,為什么眼前的女子從沒為自己而活?
“我是不會為別人改名字的,世上只有一個初七,你也是,世上只有一個你,活得好不好,開不開心也只有‘你’知道,就算你氣死恨死,另一個何安也活得好好的,不傷半點皮毛。”
何安聽后笑了,說:“沒人真正喜歡過一個人,恨過一個人吧?喜歡一個人恨不得把他吃進肚里,永遠不分離;恨一個人也恨不得嚼他皮肉,啖他的血……愛與恨都是想把他變成你的一部分,一個捧著,另一個折磨著。算了,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懂,睡吧。”
何安嘆了口氣,翻身躺平,聽著外邊的雨聲,喃喃低語:“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易云能來。”
嗯?初七聽到她念這句詩,本是昏昏沉沉,一下子來了精神。
“這首詩我知道,是一首寄思的詩,之前我來這兒的時候途經沙漠,在沙漠里遇到具男尸他懷里揣著的帛書上面就寫著這個,唉……我還想替他找家人,結果沒找著。”
“你憑一封帛書就想找人?想得美。”
“那人身上還有枚纏絲金戒指。”
“金戒指?拿來我瞧瞧!”
一提到錢財,何安就像頭餓狼,眼睛里都能冒綠光。初七想了會兒,摸出自己的小胯包,摸出那枚纏絲戒指。
“帛書我不小心燒了……當時事發突然,我也……”
話還沒說完,何安就把這枚戒指搶了過去,一下子彈起身。
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初七嚇了一跳,她看不清何安的神色,只能見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這戒指真是那人身上的?!”過了很久,何安才說出一句話來,她極力壓著嗓子,可聲音還是變了調,在昏暗的氈廬內就像一根刺破黑夜的針。
“噓!”初七連忙捂住她的嘴,“是那人身上的,藏在夾兜里,除此之外沒找到任何東西,怕是被人搶了。”
何安看著這枚戒指,像是被定格在了那處,又過了很久,久到初七快睡著了,她才幽幽地說了一句:“這是我的戒指。”
困都快睜不開眼的初七,聽到這句話又立馬精神了,她驚詫地坐起身,盯著何安掌手里這枚亮閃閃的金戒,只見她將它套上食指,恰如其縫。
初七有些摸不著頭腦,可當她看到何安灼灼的雙眼被悲傷浸滿之后,一切都明白了。
何安不是沒回來,而是回不來了。
“嘁。”何安不屑冷笑,“還說有出息了帶我去享福,等這么久竟然這樣回來了,丟不丟人?”
說完,何安若無其事躺了下來,側過身以背相對。
“睡吧。”
悲傷稍縱即逝,快得讓初七看不清,她也不敢問何安此時是何種情緒,只好靜靜地躺下來,睜著一雙大眼睛。
此時,外邊的雨更大了。
謝惟站在天祝王王府廬堂內,輕拭著長刀上溫熱的鮮血,莞爾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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