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蘇清玖便想明白了,這只怕是故意為之的。
南齋拿到的證據,主要是燕承玨挪動軍費,私下養自己的私兵,這一個罪名,并不足以讓皇帝殺了自己的親兒子,只會讓他徹底失去得到皇位的機會。
而失去繼承皇位的機會,對于燕承玨來說,無疑比死亡還要難以接受。
一旦太子繼位,李妃一黨難免要受到清算。
南齋之所以這么做,便是逼反,逼郕王造反。
蘇清玖心中暗自這般琢磨著。
“六殿下何時啟程?”
蘇清玖輕聲問道。
雪晴道:“明日。姑娘可是要去送行?”
“嗯!”蘇清玖點點頭,這兩日她實在是有些傷感,蘇昱突然間離世,對她來說是個打擊,她一想到蘇昱與她的種種回憶,便難過地吃不下飯,做什么都是沒有滋味的。
但她心里明白,人死不可復生,有些事情,終究是難以改變的。
那日,南齋與她說,蘇昱臨終時說了他的愿望,他想要保護自己的族人,而他的族人,正是在龍湖小筑的這群守墓人,他們是蘇昱母族那邊的親族。
也因為這一環,南齋并沒有將這層關系放在明面上,甚至不曾與燕承璋說起。
“確實該去送送。”蘇清玖點了點頭,起身從那亭子里走了出來。
不遠處,南齋長身玉立,不知道在那邊站了多久,見她款款走來,嘴角彎出一抹笑容。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他很少穿白色,總是以深沉的裝扮來偽裝成熟,今日穿了一身的白色,有了幾分翩翩公子的味道,那半邊的面具,也給他增添了幾分神秘感。
這般一看,倒是年輕了許多歲呢。
幾個小丫鬟私底下調侃。
蘇清玖瞪了她們一眼,三人識趣地離開了。
“周統領真是多慮了,有南先生在,哪里用得著我們這些人。”雪霽笑著調侃,不等蘇清玖發作,便忙拉著春兒跑遠了。
蘇清玖略感歉意地笑了笑,溫柔地喚了一聲,“逸之”
“嗯,”他朝她走了過去,拉著她的手,緊緊地包裹著,“天涼了,怎么不多穿一些,手都凍僵了。”
“我沒事的。讓你擔心了。”
南齋無奈道:“想這些作甚?可還難過?”
蘇清玖搖搖頭,“你那邊忙得如何了?”
“六殿下已經準備好要啟程了。”
“這么著急?”蘇清玖方才還聽說是明早出發,怎么今日便……
南齋點頭道:“嗯,兵分兩路,殿下這邊早些出發,明日再讓明面上的隊伍上路,一明一暗,方才保險一些。”
“那你要去嗎?”蘇清玖輕聲問道。
南齋點了點頭,“等殿下出發之后,我也要去一趟京都。”
“那你小心些。”蘇清玖壓下心中的不舍,她明白,男兒志在四方,是她無力阻攔的。
“你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等此一役結束,我便回來娶你。”
蘇清玖一愣,又見他眼中十分堅定,心中一陣暖意,嘴上卻道:“誰要嫁給你。”
“那你準備嫁給誰?”
“我……”蘇清玖思來想去,才賭氣道:“那我不嫁了。”
“哈哈”南齋爽朗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兩人相攜著去送燕承璋。
燕承璋出行的隊伍簡陋,為了安全,他特地找人易了容,原本那張絕美的臉龐,此刻卻也普通。
他穿著一身普通絲綢做的衣裳,頭上戴著一頂圓帽,一身的土灰色,除了那清瘦高挑的身材,實在看不出什么出彩之色,像是個落魄的下層士族出身的公子。
這一行,除了燕承璋,剩下的便是南齋身邊的十二個絕頂暗衛。
這幾位,在上次太子殿下回京時已經展現出了絕佳的能力和武功,得到了燕承璋的賞識。
他道:“來時,是小安子替我擋了一劫,此番回去,又是周牧替我擋下一劫,我心中實在是不安。”
“殿下,屬下是心甘情愿的,小安子能替殿下赴死,心中必定也是高興的。”
明面上的這一支隊伍,必定要有個標志性的人物頂著,除了江南大營里要出一些得力的禁衛軍之外,必須要有燕承璋身邊的人跟著方才不會露餡。
為了更逼真一些,甚至安排了燕承璋的替身。
十二個絕頂高手保護著燕承璋,這一行應當也會順利一些,幾人更是騎馬而行,原本十天的路程,能夠壓到四天便抵達京師。
蘇清玖沒什么可以送的,從懷中掏出了一把能夠連發的袖中弩箭,交給了燕承璋,“殿下武功高強,若是遇上意外,希望它能護衛您周全。”
“謝謝小玖!”燕承璋欣然收下了,不過目光卻還是好奇地打量著蘇清玖。
她身上有火銃這件事,或許已經傳到了燕承璋的耳朵里,畢竟燕承璋如今在江北水軍營里已經頗為威望,勢力也不可同日而語。
蘇清玖心中卻也有自己的考量,火銃威力過于強大,爺爺既然不讓它面世,便有他的道理,若是真的送給了燕承璋,暴露在天家的眼皮子底下,或許并非是一件好事。
蘇清玖訕訕說道:“殿下,出行宜早不宜遲,祝您一路順風。”
燕承璋無奈地笑了笑:“你倒是趕起人來了。”
說著,他抬眼看了一下南齋,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凝視了好一會。
蘇清玖想要掙脫,南齋卻牽地越發緊了,他微笑地回敬燕承璋。
燕承璋收回了目光,神色微沉,卻又笑道:“南先生不愧是當世豪杰,連我家小玖都不由得被你的魅力傾倒啊。”
南齋回道:“緣分一字,甚是奇妙。我與玖兒,乃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殿下,待此間事了,還請您來參加我們兩個的婚宴如何?”
燕承璋的表情抽了抽,不情不愿地笑道:“那是自然,我們小玖的婚禮,我如何能不去?”
說著,南齋伸手攬住了蘇清玖的細腰,目光挑釁地看向燕承璋,燕承璋又是一陣無語,收回目光,翻身上了馬,意味深長地道:“世事難料,南先生,勝負尚未有定論,且謹慎一些才好。”
“那是自然。”
“駕”隨著一聲長嘶,駿馬如同利箭般筆直地沖了出去,一行十三人,上了路。
蘇清玖埋怨地看了南齋一眼,等周牧走遠了,余下兩人的時候,小聲嗔怒道:“都多大人了,怎么還同六殿下爭一時長短呢,你們倆真是幼稚極了。”
南齋抿唇而笑,“你不懂,男人之間,什么都可以相讓,唯有深愛之人,不可辜負。”
蘇清玖仍舊擔憂,南齋雖聰明果敢,但畢竟逍遙慣了,說話做事,自有一股傲氣,而他拜于燕承璋門下,燕承璋如今雖然權勢不高,但隨著水漲船高,必定會越來越受重視,屆時,要發落他也猶未可知。
她擔憂地低聲說道:“何必逞口舌之快。下次還是少說幾句吧。”
“遵命我的娘子”南齋笑著道。
蘇清玖被他逗樂了,無奈地搖頭嘆息。
翌日,周牧帶著假燕承璋也上路了。
蘇清玖收拾東西離開了龍湖小筑,帶著三個丫頭,乘著馬車回金陵去。
燕承玨據說在劉顯下獄那天,就氣得回京去了。
沒了威脅,蘇清玖便也打算回道金陵城去了,家里一大堆生意,若是不趁早回去,只怕是會有變故。
這一路,蘇清玖總是惴惴不安的。
行至半路上,她忽而問道:“逸之他可出發了?”
雪晴知道她問的是南齋,便答道:“還未曾出發,幾日,南先生去了府學的入學考試評審辯論。”
“嗯?”蘇清玖一驚,為何在這敏感的時期,卻參加這種大型的活動呢?
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終于明白了這惴惴不安的到底是何事了。
兵分三路,此次回京,目的不過是將劉顯,以及那些書信罪證一并拿到京都去面呈圣上,為了保證燕承璋的安全,做一明一暗的兩條路線已經是足夠了,為何還要南齋進京去呢?
蘇清玖細細一想,便猜測道,難道兩條明暗之路,都沒有郕王最想要的罪證,而真正的罪證,在南齋手里?
他這幾日高調參加評審活動,這一評審就是幾日,誰也想不道,他會在趕完京城的路上,將東西拿去面圣。
那么說來,一旦有人識破,南齋反而是最危險的一環。
蘇清玖心一慌,便道:“趕快進城去,我要去一趟府學。”
“姑娘,府學可不是我們隨便能去的。”雪晴略有一些為難。
蘇清玖急中生智道:“去找鐘宇,他定有辦法。”
鐘宇在府學的地位頗高,對蘇清玖也不計前嫌,熱心幫忙。
守門的見是鐘宇帶著的人,只是粗略地問了問。
“鐘學長,您自打經營鐘萃閣,便很少回來府學了。此次可是來看師長的?”一進門,便遇見一個剛入學的學弟,十分熱情地打招呼。
鐘宇回道:“嗯,來瞧瞧陸教諭。對了,我聽說大名鼎鼎的南齋先生,近日也在府學之中?”
“是啊!”那人激動說道:“南先生的風度,比我想象之中還要更加優秀,是陸教諭請他來審閱入學考試文章的。他評的文,誰也不會有意見,任何人想要走后門,可都成了妄想了。”
鐘宇笑道:“如此人物,我也是仰慕已久,一直無緣得見,不知此時人在何處?”
“說來也巧,南齋先生此時正在絲竹館呢,說是想去瞧瞧我們的鎮院之寶——綠綺琴呢。”
那剛入學的學弟,實在是愛攀談,一下子便說了許多,話落,非要領著兩個人去那絲竹館看熱鬧。“學長,我也是才聽說,說是我們的大才子劉學長,不服南齋先生的才華,非要與他比試彈琴的技藝,兩人已經擺開了陣勢呢。我正要去瞧熱鬧,正好我們一起結伴。”
話落,三人便心照不宣地一同前往。
走了半道上,悅耳的琴聲忽然闖入耳中,兩道琴音,一剛一柔,互不相讓,說是相合,卻更像是相爭,一個加快節奏,另一個也跟著加快,一個突然放緩,另一個也以柔情相對,此起彼伏,jing彩絕倫。
三人加快了腳程,走到那絲竹館的時候,聽到錚地一聲尖銳的斷弦之聲,原來是那劉學長不堪曲調的高亢,竟生生把那琴弦給扯斷了。
蘇清玖沖里面望去,南齋如同眾星拱月般站在眾人中間,風度翩翩,舉止有度,向那劉學長彎腰作揖道了一聲:“承讓。”
那位劉學長黑著臉離開了。
“南先生真是琴棋書畫樣樣jing通,實在是當世難得的奇才呀。我的偶像啊。”
這樣的話,聽得蘇清玖有些難為情,她側頭看了一眼鐘宇,將他的表情十分不自然,以為他過于拘謹,便道:“多謝鐘大哥帶我進來,你若是有事,便自己去忙吧。”
鐘宇的臉色更黑了,心中暗道:“真是沒良心的家伙,用完了就丟在一邊。”
蘇清玖并無這層意思,只是怕耽誤了鐘宇的時間,見他臉色更難看,忙道:“你不舒服嗎?若是有事情,便先走吧,我沒事的。”
“我也沒事。”鐘宇黑著臉說道。
正是在此時,南齋已經走到了近前,笑容淺淺地看著蘇清玖,拉過她的手,問道:“你怎么來了。”
蘇清玖皺眉看他,雖然很想問自己心中的猜測是否正確,但礙于現在的情形,不能問出口來,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給他暗示。
南齋笑著道:“諸位,失陪了。”
蘇清玖也笑著道:“鐘大哥,我有事跟他說,待會兒,我們一起回去,晚上請你吃大餐。”
“好。”鐘宇應道。
兩人來到無人處,蘇清玖立馬變了臉色,沉著臉小聲道:“那些東西是不是在你這里?你是不是親自送這些東西進京去?”
南齋短暫驚訝之后,立馬回復如常,“看來什么事情都瞞不住我們小玖。”
蘇清玖皺眉道:“就你一個人?”
“嗯,人少容易行動。”南齋點頭。
“不行,太危險的。”蘇清玖擔憂不已。“我陪你去。”
“不必,此行危險,我……”不能為你分心這樣的話,南齋最終是沒有說出來,但眼中的意思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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