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做?”
安靜的月夜中,蘇清玖靠在床頭,仰頭看著白逸寧那張熟悉有陌生的臉,想叫他逸之,又叫不出口來。
雪霽給她煎好了藥,白逸寧親自給她喂藥。
那藥苦的很,聞著藥味,就令人一陣陣地作嘔,蘇清玖搖頭道:“不過是小傷,養幾日就好了,何必喝這些苦藥呢?”
“良藥苦口,你不會想找些借口不喝藥吧。”
“我……我才不是這種人呢。”她皺著眉頭,依舊賭氣道。
白逸寧無奈地搖搖頭,“喝藥吧,這里很安全。我待會兒還有事情,你且在這里睡一覺,等我回來。”
“你要去做什么?”蘇清玖叫住他,白逸寧回頭,微微地笑了笑,“沒什么,你先歇著唄,六殿下今晚就會到城外,我明日帶你出城去。”
蘇清玖心中更覺一陣郁悶之氣,等到白逸寧已經離開了屋子,月光灑進來的時候,心情依舊是郁郁的。
雪霽進來同她說話,安慰道:“姑娘,您別生氣了。”
“我為什么不能生氣?她向我隱瞞身份,明明已經同我退婚了,卻又要扮作南齋來……”蘇清玖心中一虛,想到這段戀情,卻是她自己先主動的,又把接下來的話給收了回去,過了半晌才補充道:“就算是這樣,他也應該告訴我的。”
“可是,他如今不是已經告訴您了嗎?”
“這不一樣。他今日去做什么就不告訴我。”
“只怕是擔心您,不愿意讓你勞神吧。”雪霽這般猜測道。
蘇清玖心中的郁結仍舊不能化開。
月影微沉,話說這燕承玨從別院被勸回到李府,還未走到新房處,便在花園里遇上了出門來的李若男。
李若男一身怒火,新婚之夜,她饑腸轆轆地等了大半日,卻沒有等到丈夫來為她掀開蓋頭,只等來喜娘的一句,“新郎官不見了。”
她先是憂慮,而后憤怒,提著自己管用的長槍,就往門外沖,家丁小廝們勸也勸不住。
偏巧老太爺和老爺們又去了軍營之中,無人能攔得住這位大小姐。
李若男站在花圃中央的小道上,暗沉的燈光映在她打扮jing致的臉蛋上,她憤怒地望著面前的男子。
這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自小就知道,家中有一位表哥,年紀輕輕就已經被封為了郕王殿下。
她小時候見過這位表哥幾面,只覺得他長得粉雕玉瓷,十分惹人喜愛,又頗有主意,無論走到哪里,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
他不像是她以往見到過的那些男子,他不會阿諛奉承她,他不會說一些違心的話。
在他的面前,她好像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她的光芒那么微弱,她卑微到了塵埃里。
李若男心下戚戚然,悲傷地問道:“表哥,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去找那個賤人了?她已經答應我了,要離開沙洲,她不愛你,她為了五千兩,就拋棄了你。只有我喜歡你,只有我愛你,你為什么對我不屑一顧”
燕承玨自從別院回來,心中便憋著一股子氣,想到那群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劫走了人,他的勝負心作怪,內心自然是無法平衡。
再加上他的得力干將季雲受了傷,他此刻一點也沒有同李若男辯論的心思。
“讓開!”他沉聲說道。
李若男苦笑著,幾乎要哭了起來,她也是天之驕女,從小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表哥你今天必須回答我,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必須給我一個答案。”她將長槍橫在燕承玨的面前。
燕承玨皺起眉頭。
季雲傷得很重,需要及時治療,他沉聲又道:“讓開。”
李若男再度逼近,凄厲質問道:“我只要一個答案,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姓蘇的?”
“莫名其妙!給我讓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燕承玨也被挑起了火氣。
李若男被逼到了絕境,拿起長槍便直沖過來,當然,十里是絕不會讓燕承玨受到傷害的。
十里與李若男兩人纏斗在一處。
燕承玨看也沒看兩人,著急地囑咐道:“去找最好的大夫過來,說著,便匆匆離去了。”
一場忙碌的婚禮,終究是沒有充當燕承玨與李家之間的潤滑劑,而是在某些因素的推動之下,釀成了一場悲劇。
李府之外,一群黑衣人早已經埋伏好。
領頭的是個中年男人,留著一把小胡子,手里掐著一根西洋煙,瀟灑地吐著煙圈。
“老大,我們要行動嗎?還是等等少主?”
“別等了,他是冰雪一樣的人,未必下得了這樣的狠心,王五,你報仇的機會到了。”
“是,謝老大!”那個叫王五的壯年人眼神一動,堅定地說道。
話音落下,五六個人影嗖的一下就消失了。
謝老大坐在墻邊的石頭上,寂寞地抽著煙,茫然地看著這一片紅色的世界。
三十多歲了,他還沒有結過婚,還沒有睡過女人,生活寡淡無味,只是漫無目的地從東走到西,又從西邊回來,就像他吐的煙圈一樣,茫然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支撐著他走下去的,唯一的動力,便只有恨意,他時常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曾經快樂的日子,而那種快樂,卻總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無端地奪去。
他恨透了這個世道的不公,恨透了那些戴著假面的偽君子。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又愿意做個壞人。”他對著那晦暗的夜空,發出一聲輕嘆。
一支煙抽沒了,煙霧也散在了空氣之中,美好的事物在供人短暫的愉悅之后,徹底化成了灰燼,就好似,一顆年輕的生命。
嗖嗖嗖
幾個黑衣人也回來了,王五回復道:“辦好了。”
“沒有人發現?”
“很成功,沒有發現。那個人腦子不好使,不過武功似乎很驚人,他或許察覺到了我們,不過我們沒有留下痕跡。”
“很好,你們今晚就跟少主一塊出城去吧。”
謝老大幽幽地說道。
“可是,少主要同蘇姑娘出城去,蘇姑娘的傷勢,怕是只能坐馬車。”
“呵,英雄難過美人關,從沒見過少主會為一個女人改變計劃。既如此,你們不必等少主,先行出城,這里的一切,交給我便是。”謝老大有些心累,話音落下,他忽然用內勁往地上一打,那灰燼忽然紛紛地飄起來,像雪花似的。
“該走了。”
李府之中喧鬧的聲音已經傳入了幾人敏銳的耳朵里,有個人追了出來,十里的輕功不錯,半晌便到了眼前。
但謝老大也是有備而來,所有人早已經換上了日常穿戴的衣服,隱匿于正常的夜市之中。
“是你!”十里憤怒地按住了謝老大的肩膀,謝老大等著那雙無辜的眼睛,仿佛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一臉驚恐地看著十里,“你……你要做什么?”
十里立馬松了手,撓了撓頭,心道:“不是嗎?看錯了?”
猶豫之間,謝老大已經走出了大老遠,那些人混在行人之中,根本無法辨別。
十里無奈,郁悶地回了李府,里面的一團爛攤子,他毫無頭緒。
院子里,燕承玨因為遲遲等不到大夫,不由得大發雷霆,“人呢?怎么還不到?”
季雲受傷過重,又吐了幾口血,他用力地抓住暴躁的燕承玨,虛弱地說道:“殿下,殿下,不要為了費心了。生死有命,您不要太著急。眼下最重要的是,穩定局面,不要發生別的變故才好。”
“你別說話,閉嘴。本王能救你,本王一定能救你。”這可是跟了他幾十年的暗衛,很小的時候,就被挑選中,成為他的貼身陪侍,即使身在帝王家,他與季雲也有幾分情分在。
半晌他們要等的人依舊是沒來,卻聽見外面有婆子匆忙地進來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她被打死了,小姐她被打死了”
話音落下,季雲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著急地問道:“怎么回事?是誰做的?”
“就是……就是殿下身邊的那個護衛,他把小姐打死了。”
“十里”季雲面露慘白之色,絕望地看著燕承玨,眼神中充滿了不甘心,為了偏偏是在這時候,在殿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卻成為了負擔呢?
“殿下”
“你別說話,這件事我會處理的,你先休息。你們還不快起請大夫”燕承玨怒沖沖地大吼道,嚇得幾個家丁,急忙滾了出去。
季雲不放心,緊緊拽著燕承玨的手說道:“殿下,此事……此事……怕是有詐,十里雖然腦子笨了一些,但絕不會……輕易害人性命……我想……
燕承玨打斷道:“你先別說話,聽我的話,好好養著,這群人不中用,我親自去尋大夫。”
“殿下”季雲驚慌地喊道。
燕承玨著急地跑出門去,季雲卻因為想追他,撲通翻下了床來,他一邊捂著胸前不斷流血的傷口,一邊匆匆地往前追去。
“殿下殿下……咳咳……咳……”
敵人的暗器幾乎刺穿了他的心臟,血水不停地流淌著,即使擁有不錯的體質,季雲也承受不住這幾乎必死的重傷。
他心中更擔憂的是,那個向他們發動攻擊的人,武功很高,即使是十里這樣的天才武者,也不是那人的對手。
他的殿下呀,從小被人眾星捧月,只走過順境,還未曾體驗過逆境,一旦走入這樣的逆境,就六神無主,連基礎的判斷都失去了。
他心里擔憂著殿下的安危,不愿意就此離開,但也不得不認命。
他追不動了,坐在墻邊,吹響了手中緊握著的哨子。
不一會兒,無數的黑影出現在他的身邊,就連十里,也來到了季雲的身邊,黑壓壓地,足有幾百號人。
他早就預料到了,殿下或許會有這么一日,所以,他培養了這樣一批死士。
“老大”眾人齊刷刷地跪下來。
十里低著頭,不敢看他。
季雲認真地說道:“這是我,最后一次對你們下達命令,這是最高一級的指令,你們就算是拼盡了全力,也必須做到。”
“是”
“從現在起,你們聽命于十里,這是令牌,你拿著。”
十里驚訝地看著季雲,咬著下唇,不住地搖搖頭,季雲那張冷冰冰的臉上,難得露出一個笑容,他平靜地說道:“你接下吧。我只給你一個任務,保護好殿下,李小姐一死,李家或許會倒戈,你們護送殿下出城去,往北走,穿越沙漠,去另一個國度生活吧。”
“老大”
“聽話快去攔住殿下。”
季雲的目光越過黑暗的夜色,望向了遠處,望向了燕承玨離開的方向。
他原本是想讓殿下設法補救的,可是,人之將死,他卻恍然明白,十分自我,又沖動易怒的殿下,或許并不是一個明君的材料。
或許,他最后能做的,只是盡力保護殿下的生命而已。
而燕承玨,此刻卻還在大街上,不停地狂奔。
沙洲城的藥鋪極少,大夫也不多,中原地區的治病技術,并沒有流傳到這里來,只有幾個游方的郎中靠著商隊路過時帶來的中藥,能治一些最簡單的病罷了。
他沒有叫到郎中,頹然地在大街上晃蕩,黑衣暗衛已然齊刷刷的出現在他的身后,十里默默地立在他的身側,認真地說道:“殿下,老大他過世了。”
燕承玨的心中一驚,身子僵直地站在那里,目光茫然,腦子也一片混亂。
季雲死了,他的貼身護衛死了,那個經常在他身邊煩人地勸他做這做那的人死了。
他的大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像是宕機了一樣,面無表情,也毫無思考。
“殿下”
燕承玨不曾回應。
他恨恨地呢喃著:“是誰殺了他?是誰?”
“殿下,我們出城去吧。”十里認真地說道。
“去哪里?”
“西邊。”
西邊,燕承玨的目光往西邊看去,低垂的天空中掛著一輪滾圓的月亮。
月亮飄得很低,天空一望無邊,那里沒有山的阻隔,沒有大江大河,只有一望無垠的戈壁灘,和缺少水源的大沙漠。
雖然身為皇子,他也只聽過,西邊似乎也有很多的國度,那里生活著一群與中原截然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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