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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村長家到根叔家走路要十多分鐘,雪很厚,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景召撐著傘,商領領挽著他,地上的雪里有兩排腳印。夜里天寒地凍,商領領臉頰紅紅的,唇也紅紅的。
“景召。”
“嗯?”
她指著遠處,眼睛亮亮的,像用水洗過的玉:“你看那棵樹,還有對燈籠。”她問景召,“樹好看還是燈籠好看?”
樹上積了雪,風吹簌簌地響,燈籠照著枝丫,樹影在晃。
“一定要選一樣?”
“對。”
景召說:“燈籠好看。”
商領領就又問了:“那是燈籠好看,還是山好看?”
“山。”
她把手伸到傘外面,接了幾片雪:“山好看,還是雪好看?”
“雪。”
景召剛選完,商領領一下蹦到他面前,笑盈盈地倒著走:“雪好看,還是商領領好看?”
前面都是鋪墊,這句才是重點。
景召把傘舉高一些,往她那邊傾斜:“看路,商領領。”
“嘻嘻。”
她開心得像只兔子,一路蹦蹦跳跳。
誰說她是小魔女,她不是,她是小可愛,景召親一親、夸一夸就會變成大可愛。
“到了。”
景召停在了一戶人家的院子外面。院子的門口掛了一對紅色油紙糊的燈籠,這種手工燈籠村長家也有。
商領領問景召:“這里的人都很喜歡點燈籠嗎?”
“不是,客人來了才會點,這是他們的風俗。”景召沒有急著敲門,“領領,我教你兩句手語。”
他比劃得很慢。
“這個是謝謝的意思。”
然后是第二個手勢。
“這個是味道很好的意思。”
商領領跟著做了一遍:“為什么教手語啊?”
景召說:“根叔的妻子不會說話,也聽不到。”
根叔的妻子是聾啞人,不是天生的,幼時生了病,沒錢治,高燒之后就聽不到、說不了了。
景召敲了敲院門。
“景老師來了!”是賀江。
根叔是村里的木匠,手很巧,用木頭做了風車,送給了商領領。
根叔家有兩個小孩,都是男孩,一個九歲,一個七歲,商領領送了他們巧克力。
根嬸做的一手好菜,村里辦紅白喜事都會請她去掌廚。商領領用手勢說味道很好的時候,根嬸很高興,然后不停地給她夾菜。
吃完飯后,景召把商領領送回了村長家。太晚了,他沒有進屋,只送到了院子里,走之前囑咐她,睡覺要鎖門。
他剛出院門,商領領又追出來。
“你明天要拍照嗎?”
景召站在燈籠下面:“嗯。”
“在哪里拍?”
“在根叔家。”
村長的小孫子在哭鬧,村長夫人正在哄他,院子里能聽得到小孩的哭聲,外面還有別人家的狗在叫。
不像大都市,鄉間的夜晚太寧靜,藏不住任何聲音。
雪已經不下了,雪白的地上有影子。
景召說:“這兩天我可能沒有很多時間陪你。”
“我不用陪,你去做你的事情,不用管我。”
“大概還有兩三天就能拍完,等結束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商領領很容易滿足,開心地答應:“好。”
“我回去了,早點睡。”
“嗯。”
景召帶上門,走出了燈籠的光里。
商領領把門鎖上后,跑上了閣樓。
景召還沒有走多遠,又聽見商領領在后面喊:“景召!”
他回頭,看見她開了閣樓的窗,頭鉆了出來,伸長著脖子在往外看。
“風大,把頭放進去,窗戶關上。”
商領領:“……”
她把頭放進去,心里罵景召是大直男。
景召回了根叔家,賀江還沒睡,一邊泡腳,一邊用筆記本整理照片。
根叔給了他一個泡腳的方子,簡直不要太舒服。
景召敲門后進去:“賀江,車鑰匙給我。”
皮卡是借來的,要還。
賀江怎么好意思讓老板親自去,就是泡在桶里的腳沒舍得拿出來:“我去還吧。”
“不用了。”景召說,“你打電話確認一下明天的攝影流程。”
賀江麻利地把車鑰匙扔過去:“好的。”
景召去還車了,開車去、走路回,很晚才回來。
第二天早上,商領領在根叔家吃了紅薯粥,小菜是根嬸自己腌的酸辣蘿卜。商領領很喜歡,根嬸用手語說等她回去給她裝兩罐。
景召的臨時影棚搭在了根叔家的雜物房里,布置得很簡單,燈光、藍布、一把實木的椅子。
這一帶有十幾個村子,是村委會牽頭去通知的,連著一周陸陸續續有老人過來拍照。山里交通不方便,村委會還專門安排了一個村干部和一輛車,接送那些老人。
早飯過后,村長夫人帶著商領領在村里四處逛逛,商領領把帶來的零食送給了各家的小孩。她回來的時候,看見臨時影棚多了個人,是個女孩子,年紀看著不大。
女孩姓王,就叫她小王吧。
小王就是村委會派過來幫忙接送老人的村干部,是這邊十里八村都不多見的女大學生。
“景老師,等你拍完老人家的照片,能不能給我也拍一組?”
提一下,小王單身。
賀江帶老人去換衣服了,老人穿的衣服不太適合,賀江這邊有備用的衣服。
景召在調燈光:“不好意思,沒有時間。”
小王不放棄:“那簡單拍個一兩張,在外面拍就可以。”
小王是真的想拍照嗎?
應該不是。
她過于熱切直白的眼神出賣了她,她對景召有其他的意思。
“好啊,兩張是嗎?”
聲音在后面,小王回頭。
商領領走進來:“我們景老師一張照片是這個價。”她用手比了個數字,“兩張的話,給你八折怎么樣?”
她可沒報虛假,景召是時尚圈里最貴的攝影師,雖然他給老人們拍照不收錢。
小王臉色立馬不好看了,轉頭問景召:“景老師,這是你的助理嗎?”
“我女朋友。”
小王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商領領就很開心:“照片還拍嗎?”
“景老師沒有時間,那就算了。”小王無視商領領,跟景召對話,“景老師,晚上村委會有聚餐,您去不去,去的話我開車過來接你。”
景召說:“不去。”
小王似乎還有話說,剛開口說了個“村”字,外面有人喊王欣欣。
小王大名:王欣欣。
小王就先出去了。
人一走,商領領皺著臉說:“我不喜歡這個小王。”
景召對著她吃醋的臉拍了一張,然后放下了相機。
小王不足夠成為話題。
景召還有其他的事:“領領,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商領領都不問是什么:“可以。”
他要星星月亮她都給他摘。
“等會兒會有個奶奶過來拍照,她生病了,氣色不好,你可以稍微給她化點妝嗎?”
“化妝的工具有嗎?”
“有。”
賀江不僅會攝影,也會化妝,這次沒帶化妝師,這部分工作本來是由賀江負責,不過他答應了村支書,等會兒要去幫忙拍宣傳照。
商領領有點顧慮:“我平時都是給往生者化妝,那個奶奶會不會介意?”
景召說:“我問問她。”
“好。”
那位奶奶姓桂,她說不介意,她用當地話說:“給誰化不是化,我都一只腳踩在棺材板上了,有什么好介意的。”
桂奶奶上半年查出了腸癌,已經做了手術,但離走的日子不遠了。
桂奶奶說,她從來沒有化過妝,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化妝。
化完后,桂奶奶看著鏡子里恢復氣色的自己,紅著眼說了句:“真好看。”
她這一生,唯一一次得到贊美,來自她自己。
商領領站在門口,看景召給桂奶奶拍照。
桂奶奶問景召,這張照片以后要出現在她的葬禮上,能不能拍好看點的。
景召說可以,拍了很多張之后,讓她自己選了一張最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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