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里早備下了暖手的銅爐,車簾也換上了厚厚的絨布,比起外面刺痛切膚的冰冷,一上車倒是通身都暖和了起來。
時景解下斗篷:“你還是自己穿吧。”
殷行笑笑,轉手將斗篷蓋在了兩人的腿上:“無妨,我不冷。”
時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受傷了?”
男人的手指上有新鮮的割痕,血已經止住了,但傷口處的血腥氣撲鼻而來,讓人心慌。
“是彈琴的時候割傷的?”
她想到宮里的琴師戴著厚厚的指套,而他剛才臨時起意,徒手彈完了一曲,不由有些心疼。
殷行笑意盈盈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然后放到了斗篷之下藏了起來:“我是男人,這點小口子,也叫傷?”
他眼眸流轉,聲音忽然曖昧起來:“你若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疤,就再不會覺得這點事對我來說算什么了。小景,想看嗎?想看的話,回家我就脫給你看。”
時景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又不正經了!”
他真像個無賴,總有本事在她心疼他的時候,三言兩語就又激怒她。
殷行笑笑:“好啦,不和你開玩笑。宮宴時用的琴都是特制的,比尋常的琴弦要硬一些,若是不戴指套,就得更用力地彈。我使不慣那樣的琴,破點皮不是很正常嗎?”
他語氣微頓,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時景:“不過,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時景一想到琴臺便在文昌公主左近,眼眸動了動:“嗯,反正你也不全是為了我,我不放在心上。”
殷行如此敏銳,早在時景將文昌公主賜下的酒食給他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猜到了。
他抿了抿唇:“嗯。”
半晌,又直視著問她:“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時景沖他笑笑:“沒有啊。”
能猜到的,約莫也都猜到了。
殷行乃是鈞劍君之子,這是他親口承認的。這即是說,他與錦州城世子蕭謹安乃是兄弟。
差了兩三歲的男孩子,其實光看外表是很難辨別誰年齡更大誰年紀更小的。
可是她今日看見了文昌公主的樣貌。
人皮面具之下,殷行未曾被損毀的半張臉驚艷絕倫,眉眼之間像極了文昌公主。
那么,所有的事便都不言而喻了。
殷行才是文昌公主與鈞劍君所生的孩子,錦國曾經的太子殿下。
雖然不知道期間發生了什么事,但最后被文昌公主帶回來封為錦州城世子的卻是錦國貴妃所生的大皇子,而她自己所生的孩子則流落民間,成為了蕭世子的暗影。
殷行,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他那半張被毀掉的臉,便證明了一切。
既然都是可以猜到的事,她并不愿意再讓他親自揭開自己身世的痛楚。而且,這樣的秘辛,牽連太廣,原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他能愿意在她面前毫不避諱地展現出來,已經是極大的妥協了。
這便夠了。
不問,是她對他的溫柔。
殷行墨黑沉靜的眼眸晶瑩閃亮,像是一汪清恬的泉水,像要將時景整個人都吸了進去。
良久,他低聲道:“那你想知道的時候,我再和你說。”
如果……還能等到那一天的話。
時景覺得馬車里的氣氛有些嚴重了,不由岔開話題:“剛才蕭世子說的那件事,你怎么看?”
原本,有一大半的可能性指向了莊妃,可是現在,春裊的死又讓長生殿也有了嫌疑。
雖然她早就分析過,慶陽郡主死了對時皇后沒有好處。
可……萬一呢?
申儀公主對慶陽的惡意早就不加掩飾了。
倒不是說申儀這蠢丫頭真能干出什么傷天害理殺人害命的事情,可若有不懷好意的人利用了這份憎惡呢?
說不好的事情。
殷行有些心疼地揉了揉時景的頭發:“此事是誰做的,暫時還不好說。不過,我大概已經找到了周家背后的人了。”
他望著她:“上回你在京驛館試探了周溫婉之后,我就派人緊緊盯著她和整個周府的人,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什么?”
“薄家。”
時景有些驚訝:“薄太后的人?”
殷行點了點頭:“薄家在慶國,原本是可以比肩你們時家的門第,這五百年間,有四任皇帝身上都流著薄家的血。
若是沒有奪嫡之亂,薄太后所出的太子便該順順當當地登基成為當今慶國的皇帝陛下。
薄家,便又可再輝煌百年。
但當今從奪嫡中殺出重圍,不僅殺死了太子,登基之后,更將薄太后所出的其他兩位皇子也趕盡殺絕。
這便是斷了薄家的根基。”
他輕輕摸了摸時景的臉頰:“這樣想的話,薄家與你確實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們要殺你,能圓得過去。”
當年若不是老鎮國公的支持,當今陛下哪有可能成為最后的贏家?
而慶帝對薄太后的孩子們所做的一切,也足夠薄家對他恨之入骨了。
偏偏慶陽郡主不僅是時家的血脈,還深受慶帝寵愛。殺了她,不僅能夠讓時家斷子絕孫,也能讓慶帝痛心。
時景嘆道:“看上回三皇子挨揍的時候,薄太后也替他求情了。看來,莊妃與薄太后不知何時已經擰在了一起。”
她搖搖頭:“為什么都不能簡簡單單過日子呢?非要搞得這樣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心煩。”
殷行幽幽嘆了口氣:“身在帝王家,半點不由人。莊妃其實也并不蠢笨,她之所以跳得那么歡,不過只是因為她知道若不主動出擊,下場便如薄太后一般。”
他看了時景一眼:“二皇子,也是如此。”
看起來,是在爭取搶奪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但實際上,不過只是擔心一旦奪嫡失敗就會重蹈先人的覆轍罷了。
陛下,可是將他所有的兄弟和子侄都殺光了的。
時景心中“咯噔”一下:“阿祁……”
殷行連忙安慰她:“你別多想,陛下正值盛年,沒聽說過他身體有什么問題,恐怕還有年頭好活。”
他頓了頓:“將來若是太子登基,他性情柔軟,天性和善,未必會走到這一步。”
“那……那你呢?”
時景抬起頭來。
殷行怔了怔,望著少女認真的面龐輕聲笑了起來:“小景是在擔心我?”
他搖搖頭,目光如水:“當上位者太累了,終身都要被圈禁在一方之地,太不自由。那不是我心之所向。”
“那什么是你的心之所向?”
殷行沒有說話,但卻悄悄握住了時景的手,緊緊的,再也不愿意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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