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漆嘛黑的夾道中,有鬼攙著一人漸行漸近,還好沒有遇到夜巡的侍衛,否則豈不是撞見鬼了?待要靠近東宮時,遙見軒嫄獨自守在大門外,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皇兄,半面大哥!姐姐呢?怎么沒見姐姐回來?”軒嫄看見二人,急奔過來問道。
杋洛默不做聲,只聽半面道:“嫄兒,隨風暫時不會回來了,不過你放心,她在那邊不會有事的!要進宮門了,我先隱沒起來,你扶著杋洛回去吧!”
“好!”軒嫄應了一聲,豆大的眼淚含在眼眶里,抿著嘴滿臉委屈地目送著半面消失不見。
見四下無人,軒嫄道:“皇兄,都是我的錯,給你和姐姐添麻煩了!”
杋洛低頭看她,聽她講述昨日與冬梅吵架一事。按說婢子們私下拌嘴斗舌不過尋常之事,誰能想到芝麻大點兒的事會鬧到太后那里。
杋洛聽后心里越發沉了,他沒想到東宮里的女子也這般jing于算計,勾心斗角讓人心寒。
“小妹,你別傷心,日后我會想辦法把隨風要回來的,這件事你不要對太子妃及她的侍從表現出絲毫的不滿,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知道么?人心可畏,不要露出端倪,以免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抓住把柄,否則接回隨風就更難上加難了!”
軒嫄輕聲應下,一路扶著杋洛進了大門。走到正安殿外,只見太子妃帶著冬梅徘徊門前,見到太子立刻迎上跟前,欲言又止,唯唯諾諾的樣子。
杋洛雖有不滿,見太子妃那神情,心立時軟了,越過太子妃直接對她身后的婢女道:“冬梅,本宮知道你護主,但日后一定要注意自已的言行,否則會給你的主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話本不輕不重,卻將冬梅嚇的匍匐于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太子妃心生忐忑,自然明白這話不只是說給冬梅聽的,雖然太子語氣溫和卻透出強烈的不滿,只怕日后太子再不會理她了,便一把扯住杋洛的衣袖切切的望著他。
這無辜的眼神,杋洛見了心亂,總歸也得給足太子妃面子,便稟退了嫄兒和冬梅,帶著玉惜進殿去了。
太子妃柔柔弱弱地跪在杋洛面前,眼神清透哀怨,好像直接能看見她內心深處的焦慮,雖是不言不語,卻讓杋洛明白她是來請罪的。
杋洛心想:太子妃平日里安靜溫和,善解人意,她怎么會是那種心機深沉的女子呢?即便不愿相信但事已至此,罷了,總歸與她成了夫妻,縱然她有過錯,杋洛也不愿看見一個女子在其面前哭哭啼啼,不管她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眼下實在不益與她治氣,否則又不知道她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
于是便委婉地試探著問道:“玉惜,我知道趕走隨風并不是你的本意,對不對?必是冬梅將昨早的事講與你爺爺了,岳丈公怕隨風日后搶了你的恩寵,才到太后那里去告密,把隨風帶走了?”
顏玉惜聽后嚇的花容失色,事情原本如此,她心性素來單純,聽了杋洛的話禁不住道:“原來殿下什么都知道了?還請殿下不要怪罪他們,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玉惜錯了。我明日就去求太后娘娘讓隨風姑娘回來吧?”
杋洛頓覺寬慰許多,方才都是他的推測,看玉惜的表情說明事情的確如此,幸好她不善掩飾,心質清透的像水一般,也不打算責怪反而安慰她道:“傻丫頭,隨風進了慈寧宮哪會輕而易舉的出來?日后我慢慢想辦法就是了,但愿你的心能一直這么清透,若是有一天我看不清你心里想著什么,那也不會再理你了!你可要知道,日后能給你恩寵的是我呀!如若你不與我一條心,還讓本宮怎么好好待你?以后好好管教冬梅吧,這婢子烈性的狠,我真的不太喜歡!”
“是!”太子妃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杋洛最禁不住女子這般模樣:“玉惜,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只是再給我些時間!你先回去休息吧,本宮今日想靜一靜,不陪你了。”
顏玉惜識趣的退出殿外。
此時,杋洛身心疲憊,心口的疼痛退去不久,胸中沉悶,總覺有一口氣堵在那里始終也出不來,沉沉地讓他全身無力,甚至頭腦不清,便踉踉蹌蹌地來到床前,一頭栽倒在榻上稀里糊涂地睡了。
夜里深思煩亂,不由陷入夢境。不知不覺,見到了浮黛仙姑,緇衣暗影,烏紗遮面。一雙明媚的眼睛正慈愛的看著自已,杋洛欣喜欲狂,徑直撲到了她的腳下,浮黛仙姑向母親一般輕輕撫摸著自已的頭,讓他心生暖意。杋洛禁不住熱淚盈眶,本想向仙姑傾訴衷腸,待一抬頭時,眼前竟出現了另個一模樣。那人換成了隨風,她淚眼蒙蒙,憐愛的眼神里夾雜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杋洛看著那雙眼睛,越發覺得與浮黛仙姑相像,好像就是同一個人呀!杋洛迷茫了,這怎么可能呢?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仙女,一個卻是楚楚可憐的婢女。在這夢中,似乎要求自已必須要選擇一人,一會兒見到浮黛仙姑,一會又見隨風出現在眼前,不由讓杋洛眼花繚亂。
仙女只應天上有,凡夫俗子怎生可得?如此不是褻瀆了浮黛仙姑!
婢女出身風月場所,身分卑微,明明她就在身邊,奈何就不可得?
杋洛亂了,閉上眼睛苦苦思所,再次掙眼時面前已虛無縹緲,空無一人了。杋洛后悔不已,急忙四下尋找,可嘆思人已去,空有余夢,寂寂寥寥。
“隨風........!”
杋洛醒了,生出一份失落之感,心里空牢牢的。隨風!人如其名,你為何就像風一樣,讓人心生眷戀,卻又實難遮挽?
惜哉!清風留不住,何故入夢來?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夜深人靜的正安殿外,有人悄悄的站在那里,聽見杋洛在夢里的呼聲,小樹妖輕輕蹙眉,借著夜里溫柔的月光,向門縫里看上一眼。
傷心過后,思緒漸平,略過浮世滄桑,她又想起無塵仙尊說過的一句話:越界之情,大都不會有好結果的!概不是他說對了?
或許皇宮本就不該有她這樣的異類存在,凡人都說人生起浮,時運交替。小樹妖隱隱覺得自已的存在恐怕會成為杋洛前途命運的障礙,不如就趁此離開算了。
可她真的不舍,多希望像這殿前的柱子般長久的立著,守護他。
小樹妖淚眼婆娑,意識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過往,一幕一幕,一樁一樁,回憶在眼前不停流轉就好像看戲一樣。某時浮想,她伸出手抱住那溫暖的身體,感覺那溫暖的氣息,與他安靜地依偎浮黛古樹之下,直到地老天荒………
久久地,她還是在那傻傻地站著,一動也不動。最終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似乎已經非常滿足了。
再想到她親手養大的軒嫄,已到及笄之年,與宿進兩情相悅,若能等到嫄兒穿上嫁衣的那天,或許才會真的無牽無掛吧!
可該走的時候終究是不能留,倏然之間,隨風下定了決心。心智驟然比從前成熟了許多,不再如以往那樣像個思春待嫁的少女了,原來情是傷過之后才知道不能妄想,否則只會兩敗俱傷。
看來“兩忘而化其道”的境界自已是達不到了,不如退求其次,“相忘于相湖”吧!她原本素質的紫紅色宮服變了顏色,站在正安殿外的已是那個緇衣烏紗的浮黛仙姑了。她目光沉遠,不悲不喜,好似瞬間看透了世間百態,人間滄桑,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心中安穩,才能讓她少些牽掛。
一陣風拂過,正安殿外的黑影不見了,悄然聲息,無人察覺。
在軒嫄的屋外,透過虛掩的窗子,隨風向內望去瞧見嫄兒,她臉上掛著憂愁,眼圈發紅,明顯剛剛哭過。隨風本想進去與她說會兒話的,可此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既然已下定決心要離開就生怕見了嫄兒又改變主意,便繞過那間屋子,飛身進到了半面的房里。
屋中沒人,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這間屋子一直沒有燈火,而且屋門經常是鎖著的,除非是杋洛或是軒嫄來這,才會用鑰匙開門,才會在夜里點燈。小樹妖有意無意地在屋里借著外面射進來的夜光左右打量著,剛好看見半面的書桌上放著幾張天下皆知的妖書。
隨風拾起仔細地觀察那幾頁紙,與尋常的紙張并不相同,似布非布,似紙非紙,偶爾自己還會微微扇動一兩下,就好像有生命一樣。只是太過細微,不仔細看根本無法查覺,小樹妖回憶最初見那妖書之時,并不是這樣的狀態,就是普通的紙呀!怎么才過幾天,紙張就會有變化?看來,程光老道一直在做法加持這些妖書呢!
突然,隨風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寒意在背后隱隱成風。回過頭去,半面赫然站于眼前。
看著隨風那身烏漆漆的裝扮,就像他初見樹妖那般,飄逸的長發依然半散半扎著,不帶任何配飾,反而比之前的一身宮服更顯超脫了,有種詭異的神秘,更有種飄飄欲仙的妖氣。
半面的心里不自覺得波瀾,生出第一次見她時的那種悸動。半面有些意外,明顯能感覺到換了一身烏衣的隨風與之前不同了。
半面疑惑:“小風,你這是何故?你想要離開了么”
隨風笑了,眼中閃著淚光,臉上卻帶著一絲心慰,“半面,知我者莫若于你!我真的想要離開了,凡人常說世事無常,以前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今日我終于明白了!現下我的存在已經成了杋洛前途的阻礙,我若再留下來恐怕會徒惹更多事端,所以我想回浮黛山了!”
“那我呢?你不打算帶上我么?”
“妖書一案,懸而未決,你有你要做的事情。你可以一直輔佐杋洛,待他君臨天下時,你也功德名祿集于一身,求仁得仁,慨當以慷,這是你生前的愿望,我知道的!若是想要修仙或是想要投胎轉世,屆時也都會容易多了,而且有你留在他們兄妹的身邊,我走的也安定些!”
半面急了:“傻妖,你難道就不問問我想要什么?就把我留在這里?”
半面想到自己還曾經發誓要與她相隨,這話曾親口對她說過。可事到如今“誓死相隨”這四個字卻卡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他怕她為難,知道她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又怎能以誓死相隨來圈住她對自己的情義?于是道:“我也不想留在這里了!能把我帶上么?”
“你真的想要同我離開?”
“嗯!”半面十分確定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桌案上的妖書鬼使神差的飄了起來,懸在半空之中。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