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多情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豈是拈花難解脫,可憐飛絮太飄零。
愛過了才知道情難斷,情難舍。傷過了才知道心易累,心易碎。
是太矯情么?不經意的幾句話都能讓她的心情大起大落,不過看得出來,那妖在努力的偽裝堅強。
心里苦么?說不上來。也許,只有鬼才能明白。
他不也曾因情生恨么?那時小樹妖甘愿被他打傷,費盡心機的把他給拉了回來,為了哄他,還向他道歉,又特意給他做了這身衣裳,也許這些在別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在鬼眼中是一道光。
他打量著自己,渾身上下的行頭無一不是那妖給的,還有“半面”這個名字,所以半面認為自己屬于那只小妖,如今想起從前的種種,心中仍生出隱隱的甜潤。
人有旦夕禍福,妖也有喜怒悲哀,或許是因為容顏有變的緣故,小樹妖才這般悲喜不定吧!她這狀況像極了當年的鬼蓮仙子,所以半面心疼,但在某一時刻半面感覺自己能配得上她了。
半面不知道從哪里找了一塊頭紗,細心的為隨風裹在頭上,兩個人乘著夜色悄悄地起程了。
許是再無人瞧見那張奇異的臉,加之路上半面變著法兒的哄她開心,小樹妖的心情好似平靜了許多,能看得出來,這妖也在極力的迎合半面,不愿讓他擔心,也不愿讓他為難,二人跌跌撞撞行了十余日終于回到了浮黛山。
踏上屬于自己的那片土地,一切是那么的親切,那么的熟悉,土生土長,心血相通,她的根就在這里,無論走到哪里總歸是要回到這里的。沉浸在這相熟相知的氣息里,隨風卸下了強顏歡笑,卸下了心里沉重的負擔,拽著半面情不自禁的奔入眼前那片濃濃的霧氣里。
“小風,你慢點!”半面被她拽的飄了起來。
穿過迷茫,腳下的泥土里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眼前的景象凌亂不堪,寥落荒蕪。好在之前無塵仙尊已經修整過了,但那群凡人留下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觸目驚心。
夜色甚濃,蒙蒙的霧氣,氤氳纏綿。眼淚毫無察覺的滴進腳下的泥土,隨風緊緊的抱住生養她的血松,就像是投進了母親的懷抱。
一妖一樹相交呼應,散發著五彩斑斕的光,放眼望去如夢似幻,奇特又詭異,好看也讓人心酸。樹干上一白一紅兩道光相互交織,格外的突出,順著大樹的經絡持續向上,半面一眼就認出了那紅光是鬼蓮仙子所施的魔力,白光是無塵仙尊所施的仙力。
原來如此!這株大樹本就與隨風血脈相通,難怪隨風能承受鬼蓮仙子高強深厚的魔力,竟是全都蓄積在血松之內。隨風修為尚淺,極易被魔性所侵,所以她不僅僅因情所傷,也是因為魔力才喜怒無常,好在仙魔兩力相互牽制,否則必會引起隨風發狂的。
半面一邊震驚不已,一邊又看的如癡如迷。
良久,隨風回過頭來,眉目低垂,哀傷轉眼就化成了憤恨,臉上花紋顏色深的嚇人,似乎下一刻她就會變成吃人的妖怪,雙拳緊握,咬牙切齒。
半面怔住了,難不成她要為大樹報仇么?
“小風”
隨風驀地一愣,眼神倏然空洞,她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放松了緊握的拳頭,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破顏一笑,“別擔心,沒事了!”
她緩緩走來,伸出那只印著花紋的手拉著半面,好像方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來!我們到家了!”
“我……,我能進去么?”
“嗯!”她牽著半面的手自然而然的沒入了大樹之中。
這里一片漆黑,虛無縹緲。半面向上看去,星光閃爍,月光皎皎,因為外面有霧,從這里看夜空反而更為清晰;半面四下環顧,周圍的景物也漸漸的真切,樹外的一切蒙蒙可見,仿佛有一扇紗簾圍在眼前;腳下幽黑,好像深不見底,懸懸飄忽并不下墜,這里不冷不熱,有一種溫暖的氣息包圍著。
半面驚奇:“沒想到里面竟然是這樣的。”
隨風低頭不語,微微而笑,眼中依舊含著藏也藏不住的憂傷。
“不過,你就在這里站著睡么?這樣豈不很累?”這個時候的半面倒顯得有些可愛。
隨風還是笑而不語,輕輕的推他一把,半面感覺飄了起來,像在水中一樣浮在這虛無的樹洞里。無論是躺著,坐著還是站著都極為舒適。
“好神奇!”半面感覺不可思議。
隨風道:“以后你要是想進來了,我隨時都能帶你進來!外面被糟蹋的不像樣子,都沒個地方歇腳,今晚你就留在這里休息,明日我收拾了再給你建一所住處!”
半面靜默不語,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又聽小樹妖訥訥的說道:“呃!你想一直住在這里也行,就是出入不大方便,所以才想給你另建住所!”
半面覺得好笑:“傻妖,我一個厲鬼要什么住處?以前在浮黛山隨便找個地方不也挺好的么?”
隨風道:“要得,要得!在凡間住的又寬敞又舒適,回到這么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又怎會習慣呢?”
半面心暖,生出凡人夫妻那種居家過日子的溫馨,忽然感覺自己像個活人似的。
“嗯,我先小睡一會,你也早點休息!嘿嘿,不用客氣。”小樹妖傻笑,像個孩子,不到片刻就睡著了。
半面見她盤膝而坐,便也靠著她輕輕坐了下來。四周寧靜安詳,讓他內心平和,從前為人時的那些喜怒哀樂,死后為鬼時的那些悲歡離合,如海浪一般翻涌而過。驚濤狂瀾之后,月上九霄,天地一色,他仿佛進入一個全新世界,空靈澄澈,玄妙難言,好似在一念之間看破了塵世間的凡生百態。本來想靜靜的看著她直到天亮,可也不知怎么就這般奇異的入定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半面就聽見樹外各種刺耳的聲音。也不知隨風是什么時候醒的,這么早就開始收拾“庭院”了。
還是那套麻布白衣,裹著白色的頭紗,看那背影像極了農家婦女,就是干活兒毛毛躁躁,東一耙子西一掃帚的不太像樣。
半面好笑,打算前去幫忙,這才發現正如隨風所說的那樣,根本出不得樹洞,甚至連門都不知道在哪里。
這待遇也太好了,竟然需要“媳婦”親自來開門,若不因他是個死人,說不定羞澀的耳朵都紅了。
一陣大呼小叫之后,“媳婦”終于開了門放他出來。
半面忸怩:“這門太不好叫了!你出來干活兒怎么也不叫上我?”
隨風摸摸后腦勺,眼睛彎的像月牙:“我看你入定了,就沒忍心打擾!”
半面將她按在大石頭上坐下:“你呀,端茶倒水做女紅可以,堆石壘土的粗活怎么能做得了?這些是男人做的,……你不知道,我活著的時候因為家里窮,所以很小就能干這些重活………”
隨風低頭淺笑:“公子多才多藝,善文善武又是能工巧匠,小風真心佩服!”
半面嘴角一彎,笑得好看:“小風你瞧,若要堆石先得平土,這樣地面才能平整......”
“原來是這樣!那我把地上的雜草先清理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收拾整理一邊閑聊解悶,就好像凡間的夫妻,男耕婦種,相敬相知。
這般光景不正是那鬼幻想好久的么?半面覺得不太真實,這不會是夢吧?
太陽已經悄悄爬上了山頭,旭日火紅,云蒸霞蔚,他居然能看到東升的太陽,而且絲毫沒有感覺到陽光的灼膚之痛。
半面稀奇,抬起頭環視天空,有迷霧擋著,像個罩子一樣罩住了樹干,碩大的血松穿過霧層筆直沖天,也不防礙它汲取陽光,無塵仙尊想的真是太周到了。如此大白天的,鬼也能出來活動,甚好!
嘶,好疼!隨風忽然感覺到手腕上一陣尖銳的刺痛,隱隱約約聽見有人的哭聲。小樹妖心頭一顫,遠離塵世不足一月而已,雖然暫且不去想皇宮里的兄妹,可手腕上的刺痛瞬間又將她拉進了凡塵瑣事之中,心里那根還未能放松的弦立時又繃緊了。
是嫄兒?還是杋洛?
“怎么了?”半面問。
“我猜是嫄兒來了!走,咱們下山去瞧瞧!”
半山腰的霧罩之外,嫄兒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手腕上劃了好幾道口子,宿進戰戰兢兢的給她包扎傷口,可軒嫄卻死活不讓,兩個人就在那里撕撕扯扯的差點爭吵起來。
“嫄兒,你這是何故?上不去就上不去了,你若為此尋死,丟下我可怎么活?”
“你有所不知,姐姐曾在我和皇兄身上種下連心符,我若受傷她一定會感覺到的。咱們已經來來回回轉了三日,依舊無法上山,若不再用此法恐怕一輩子都見不到姐姐和半面大哥了……”
嗚咽之聲甚濃,手腕上的剌痛甚重。
隨風穿過迷霧,剛好見到了血流未止的軒嫄,那紅彤彤的血印子一下子把她惹急了,“傻丫頭,你干什么呢!”
那妖抓住了軒嫄的手腕,迅捷的從身上撕了塊布條把傷口包扎。只是雙目相視的一霎那,藏也藏不住的異變瞬時驚到了軒嫄。“姐姐!你的臉……”
“我?……哦!沒事,就是臉花了一些,無礙的!”隨風說的輕松平常,也能感覺到所聽之人的驚異,可是還有什么辦法來掩蓋這個模樣么?她十分拘謹的將頭紗重新裹的再嚴實了一些。
“你,你……你果然是妖啊!……不會已經成魔了吧?”宿進的嘴巴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忽覺有些唐突,又不知該如何圓場,只得默不作聲了。
軒嫄惡狠狠的瞪了宿進一眼,再看向姐姐時已覺她的面色變化極大,甚至讓軒嫄驚悚,噎在嗓子里的話猶豫了一下未敢出口。他們千里迢迢奔赴而來,目的何在顯而易見,可雙方都看得明白卻又不知該如何提起,場面尷尬至極。
這時忽聽迷霧后傳出半面的聲音:“嫄兒,你是要我們救你皇兄吧?”
半面本來緊隨其后,剛剛竄出迷霧半個身子,頓覺被陽光灼的疼痛難忍,不得已就在結界里靜靜的等著。
“是……,可是姐姐,怎么變成這個樣子?”
隨風站起身,扭過頭去,沉默片刻,道:“有群凡人趁我不在浮黛山時傷了古樹,才使得我在你皇兄面前原形畢露,險些害死了他。其實你若不大老遠的跑來,我也一定會去彌補我的過錯。只是我現在容貌異變再也扮不得凡人,所以才遲遲不欲動身去救你皇兄。如今你來找我,說明杋洛已危險之極,我若不去一趟恐怕是不行了。”
軒嫄心里不是滋味,可眼下除了他們,還能向誰求救呢?
踟躕了一下,軒嫄道:“姐姐,我來浮黛山的途中遇到了趙杋珣,他帶著大批人馬還有一個身份尊貴的道人,正在回京的路上,莫非是他們傷了大樹?”
隨風心中一凜,臉上花紋的顏色又重了一些,神色也復雜了起來。半面怕她聽后發狂,急忙安慰她:“這或許事出有因,日后還需詳查,隨風曾經救過趙杋珣的性命,他雖然性情乖張,但也不至于做出傷害隨風的事來,這必是有什么誤會吧!”
隨風靜了靜心,一聲輕嘆,待花紋顏色變淡后,方道:“事不宜遲,咱們還是盡快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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