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很快把她要的東西備齊,還額外找來了赤小豆和板栗。
看見赤豆,姜佛桑不知想起什么,眼底浮現一抹懷念之色。
“赤豆質地堅硬,難以煮爛,宜做粥食,不比紅豆口感綿密、容易出沙……”
月夜之下,先生消瘦的身軀躺在竹制搖椅上,即便因病重而形容枯槁,談起吃食來仍頭頭是道。
只可惜,她天資有限,縱使先生描繪得天花亂墜,她做出來至少也要打上九分折扣。
“剩一分是同情分。”先生如是說。
兩人吃著難以下咽的飯食湊合了多年,先生每每拈箸都痛心疾首,說要她回來原指望解決口腹之欲,不料竟是個不堪造就的。
“那先生呢?從來只見先生動嘴,難道這就是所謂口頭的強者、行動的矮人?”
先生支吾良久,拿蒲扇蓋住臉:“阿丑啊,你學壞了,沒以前可愛了。”
而后唉聲嘆氣個不停,嘰咕著那什么帝嫉賢妒能,關了什么窗戶云云……
自回憶抽離,姜佛桑讓人把赤豆換作紅豆。
庖師遍尋了庖室也沒找到,便到下層船艙尋扈府管事,結果還真有。
姜佛桑又把制豆沙的法子教給他們。
良媼在一邊看得嘴都合不上:“裹蒸哪有這樣做的?”
姜佛桑笑:“這不就有了。”
一番忙活,裹蒸終于蒸好。
依姜佛桑吩咐,特意做了許多。九媵那邊各式口味都送去一份,當然也沒漏掉扈府管事,連皇后賜下的那些匠人也都有。
見還有剩余,姜佛桑讓仆役們分而食之:“忙活半日,大家也都嘗嘗。”
廚役們聞了半天香味,早已饑腸轆轆,聽聞此言自是高興萬分。
“謝女君賞!”
豆沙餡、蜜餞餡、肉餡、咸蛋黃餡……良媼本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嘗了一口,結果就停不下來了。
菖蒲幽草兩個亦吃了個滾瓜肚圓,反倒是姜佛桑自己沒吃多少。
二層主艙,南全狼吞虎咽,毫無吃相可言。
“沒想到這裹、裹什么……罷了,還是按咱們北地叫法,稱角黍吧。”
不過角黍多是用黏黍所做,這裹什么用的可是糯米!里面還有餡料。
“區區角黍,竟能做出如此多花樣,且樣樣可口!”
南全凈撿咸口的吃,尤其偏愛燉肉咸蛋黃的。
管事邵伯上了年歲,嘗了口豆沙餡的,立時遍被綿密清甜的口感俘獲。
兩人吃完,皆意猶未盡。
南全打了個飽嗝,問:“這真是那姜家女——”
邵伯橫他一眼。
南全立即改口:“這真是少夫人做的?”
送角黍來的從人說此乃少夫人親手包制,南全并不敢信。
他見過少夫人,那神仙似的模樣,從頭到腳也不像會下庖室的人。
邵伯也多有感慨:“應是真的。”
廚役的神情不會作偽,再說也沒必要作偽。難道就為了給他們這些下人做吃食?犯不上。
南全撓撓頭:“咱們這少夫人,跟原先想得……有點不一樣啊。”
抵達京陵后入姜府提親,姜家人冷眉冷眼,早憋了一肚子不痛快。
后來駱夫人還屢次登門,試圖退婚!
如此傲慢背信,連帶著他們對未過門少夫人的態度也微妙了起來。
還以為有其母必有其女,卻原來母和女完全兩種樣人。
南全長吁一口氣,喜意躍然眉梢:“這樣的少夫人,七公子必然喜歡!”
“是啊……”邵伯說著贊許的話,神情卻不樂觀。
半晌時分,邵伯來了三層。
“少夫人安康。”
“邵伯安康。”
邵伯惶恐:“老奴卑賤之軀,當不得少夫人尊稱。”
姜佛桑眨眨眼:“聽聞邵伯在扈家任事五十余載,深得扈公倚重,我是小輩,稱你一聲邵伯也是應當。”
邵伯一臉謙遜,心底卻愈發感慨。
就這幾日所觀,姜家女郎品貌俱屬上乘,倘若七公子能……倒真是天成的一對佳偶。
“邵伯找我何事?”
邵伯回過神,想起正事來。
“前頭就到西江郡治所沅陽縣了,船要靠岸半日,少夫人若有所需,盡可交侍者去辦。”
沅陽……姜佛桑怔住。
竟是這么快就到了。
-
船在沅陽縣城外碼頭泊停。
即便早做了準備,臨了,還是難免近鄉情怯之感。
姜佛桑在艙室踟躕許久,方才下船。
良媼稱女君在船上待得久了,想上岸走走,邵伯也未多言,派了幾個府兵隨護。
馬車已備好,正要行駛入城,突聞一陣喧囂之聲。
著人打聽,才知是在舉辦龍舟競渡,就在距此不遠處。
端午競渡在南地已成風氣,京陵城每年都要賽龍舟祭水神,比這還要盛大,良媼等人并不覺得稀奇。
邵伯、南全等人卻是未曾見過這等場面。
極目望去,洪流滂濞,放于百里,龍舟云集,蔚為壯觀。
四周的畫船比之龍舟更多,首尾相銜、乘潮上下,士女如山、觀者云集。
邵伯看著眼前鼓掉爭歸景象,不禁大發感慨:“江南富庶,膏壤千里,又豈止京陵呢,區區一縣竟也不輸幾分。”
南全不管這些,少年心性,只想湊熱鬧。
他疾跑幾步追上前頭馬車,揣著小心思殷勤詢問:“少夫人可要去看競渡?”
不拖著少夫人,他怕邵伯不肯放他去。
馬車內靜了片刻,才有聲音傳出:“也好。”
岸邊搭了高高的看臺,十余艘龍舟齊頭并列于江面。長十余丈,高七八尺,旗者、蓋者、鉦鼓者、揮橈擊枻者,不下七八十人。
只無龍頭,亦無龍尾,要等請龍祭神的儀式之后才能安上。
“聽聞裴府君也要來!”
“當真?那趕緊找個高地占著,好看得清楚些……”
“你站得縱使再高,裴府君焉識得你是誰?”
“去去去!許太守與民同樂,就不許民與太守同樂?”
“哈哈王四,渾酒又喝多了罷……”
嬉笑玩鬧聲中,還夾雜著婦人女郎們的竊竊私語。
“聽聞裴府君甚愛重其夫人,太守府中幾無后房。”
“我也有此耳聞,不知那太守夫人是何等樣人物……”
“我曾遠遠見過一回,綺麗殊絕,當真是一貌傾城!”
“我也有幸一瞻,確是極有氣韻的美人,只不愛笑。”
“豈止呢,還是再醮之身……”
良媼看著女君面無表情的小臉,突然有些后悔:“人太多,如若不然,咱們還是……”
“下車罷。”姜佛桑出聲。
良媼頓了頓,嘆氣,為她戴上了幃帽。
下車的一瞬,人群騷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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