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手抬起,按住心口。
仍能感覺到內心地撕扯,仿佛有兩個姜佛桑,一個想沿著原本的軌跡走,另一個卻想要走另一條路。
“是你在逃避?還是我們。”
她看著銅鏡中時而一臉清冷時而泫然欲泣的女人,低低問,輕輕笑,而后搖了搖頭。
“你以為重生就真是新生?那些疤不在臉上,卻在心上。回不到過去了……”
如她所說,這是全新的一生,如若嫁給扈長蘅,婚姻順遂、恩愛美滿,天長日久,她未必不會放棄去尋找先生。那么前世就真只是一場夢了。
只可惜前世那些傷疤已烙印在心底,烙印到了靈魂深處,重生也改變不了。
不管客觀還是主觀,她都做不回原本那個姜六娘了。
良棲山院這一個多月,彌補了她的遺憾,也讓她看清了,她從來都是沒有后路的。
“所以,不要再想了,也別再眷念了。跟著我往前走罷,我們只能往前……”
房門突然被推開,蕭元度闊步進來。
視線先是落在案幾上的杯盤碗盞,而后移向銅鏡前坐著的人。
“你到底在鬧什么?”蕭元度忍著火氣問。
姜佛桑撿起木梳繼續梳理頭發,“妾何曾鬧過。”
自離了良棲山院,不言不語,飯也不好好吃,這還叫沒鬧?
糗糧的確不好入口,所經地方偏僻也難尋像樣吃食,若只是因為如此倒也罷了,打來的那些野物她嘗也不愿嘗,倒是全喂給了侍女。
今日難得逢著個邸店,讓人準備了這些,她仍是一口未動。
蕭元度幾步走過去,抓著她梳頭的那只手腕將她提了起來,“那你這臉色又是擺給誰看?”
形容憔悴、失魂落魄,她就這么不愿跟自己走?還是……離開扈長蘅就讓她這么難過。
姜佛桑強忍著乍一起身帶來的眩暈,停了停,笑:“女為悅己者容,是以李夫人病中不欲見武帝。妾這般是有些失禮,要不夫主且出去,等妾裝扮好了再——”
“姜六娘!”對別人就笑靨如花,對他就不便相見!
蕭元度怒目橫眉,氣怒難忍。
氣恨中又摻雜了些委屈。
天知道這些天他是怎么過來的!
雖然心里篤定與扈長蘅有關,卻也不是沒想過萬一真地出了事……
不敢往更壞處想,寧可相信她是被扈長蘅劫走藏了起來。一路不眠不休,只想著把人趕緊找回。
找是找回了,卻橫了根刺。
他忘不了姜佛桑與扈長蘅相處時的畫面。
姜佛桑為扈長蘅撫琴、挽著扈長蘅手臂甜笑的樣子……
每每想起都要發瘋!
姜佛桑理解他的憤怒。
世間男子可擁有無數女人,家里的、家外的,歡樓更似百花園一般等著他們采擷。而自己的女人,哪怕是并不放在心上的,也要牢牢鎖在后院,不許旁人惦記。劣根性如此,難有例外。
可他委屈什么?
姜佛桑簡直懷疑,究竟失憶的是自己,還是他?
“夫主莫非忘了,去江州之前——”
難以接受姜六身份、避她如蛇蝎、表現得好似她罪無可赦的是他。
別苑藏嬌、藏的還是樊瓊枝、鬧得滿城風雨的還是他。
姜佛桑十分費解,當日棘原城外,彼此順著梯子下了也便下了,他為何還要如此反反復復?
“是否在夫主看來,無論你做了什么,我都得留在原地等你,等你折騰夠了,勾一勾手指,我便要軟著骨頭湊過去,端茶遞水、軟語溫存,任你為所欲為?”
蕭元度一下噎住,“我——”
這事細算來確是他理虧在先。
姜六不知前世那些亂七八糟的糾葛,在她看來,兩人原本好好的,她甚至答應了圓房之事,自己卻突然翻臉、疏遠并自此冷落了她,還弄了個瓊芝別苑出來。
可他一腔苦悶又向誰訴?更不知從何述起。
只知道在他游移不定之時,她跟人走了。
等他終于認清自己的心,她又跟扈長蘅……
心里一萬個懊悔,懊悔無極。
倘若當初不折騰那一場該有多好。
那么陪她去江州的就是自己,歸程不會遇襲,更不會讓她有機會——
說什么也晚了。
正想解釋已將樊家姐弟送走的事,姜佛桑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她盯著眼前人,心里也漸生幾分氣怒出來:“許你金屋藏嬌,怎就不許別人金屋藏嬌了?男人更該理解男人,不是么?別的女人可以被你藏,自己的女人被別人藏,這才是天道輪——”
話至一半,倏地打住。
前額一跳一跳地,這鈍疼提醒了姜佛桑,她此刻情緒不太穩定。這些氣話雖也是心里話,卻無說出的必要,只會火上澆油。
遂別開眼,“你出去,我累了。”
蕭元度的臉色已然鐵青,“說啊,怎么不接著說了?”
“我今日不想說這些。”
“是不想說,還是不想與我說?又或是只想與扈長蘅說?”
瞥到她眉心一抹隱忍,心底被刺了一下,愈發口不擇言起來:“你們確有許多話說,‘愿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可是出自他口?哼!倒是情深,沒想到如此快便勞燕分飛了罷!”
勞燕分飛?虧他敢提!
前世渴求的,今生本有機會得到的,被他橫插一杠子進來,什么都成了泡影。
一而再、再而三……
氣沖上頭,忽而一陣頭暈,姜佛桑閉了閉眼,臉色又白了幾分。
再睜開,眼眸深處一簇火苗陡地竄起,所有的冷靜克制全都化作了飛灰,積壓的情緒驀地爆發出來。
“蕭元度!我倒想問問你,我是上一世掘了你祖墳,還是哪一世里欠了你什么,我原本的生活,我想要的平靜,為何總是被你攪亂,一次兩次,為何總是毀在你手上?!”
若果這一世是上天對她的彌補,為何要讓她碰上這個人?!
姜佛桑想不透,忍著內心的翻江倒海,咬牙切齒地問上天、問自己、問他:“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作孽?”蕭元度哈哈大笑。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也是這樣想的。焉知不是你上輩子作孽太多,所以讓你碰到我,惡人自有惡人磨!”
蕭元度一直想不通自己緣何會有這重活一遭的機會
眼下卻突然了悟過來——
上天讓他重生,又讓他遇上姜六,沒準兒就是讓他替天行道呢?!
姜佛桑被他前面的話激得頭眼昏昏,聽了“替天行道”更是氣得抬手給了他一巴掌,“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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