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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女貴不可言-第449章 皆不容我
更新時間:2022-06-28  作者: 枝上槑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姜女貴不可言 | 枝上槑 | 明智屋小說網 | 小說在線閱讀 | 枝上槑 | 姜女貴不可言 
正文如下:
“冒昧來訪,六娘子不會不歡迎罷?”芮娘將茶盞擱下。

“豈會?”姜佛桑笑道,“你是稀客,只是怎不從正門?”

芮娘的馬車停在側角門,她也是由那入的別苑。

“我這不請自來的,萬一主人家不讓進,走側門也免得丟臉。”

習慣性戲謔著,話出口也意識到了。

看了她一眼,才正經一些,“似我這般身份,算得哪門子客?貿然造訪,落在別人眼里,只怕要為你引來非議。”

姜佛桑則道:“我這別苑并沒設兩重門檻,來者皆可是客,你如何不能是?流言蜚語,無一日中斷,不聽便就不存在。芮娘下次再來,可由正門入。”

芮娘一愣,眼神變了變,神色微有些復雜。

片刻后搖頭,“謝你盛情,怕是沒有下次了,不久我就要離開棘原了。”

姜佛桑驚問:“為何?”

隨即想起鐘媄與她說的,年前軟玉樓曾起過一場大火。

芮娘卻道:“即便沒有那場大火,軟玉樓也撐不多久。”

“此話怎講?”

“我的事,”芮娘頓了頓,“想必五公子曾跟你提起過?”

姜佛桑遲疑了一下,頷首。

欲要解釋:“我們并非有意——”

芮娘擺了下手,不甚在意道:“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我‘認錯親’的事到現在還是各大歡樓的笑談呢,這次軟玉樓走水,笑談更是成了奇談。”

姜佛桑欣賞她的豁達,想想背后的事,卻也替她感到心寒:“是你母家人所為?”

“不錯,”芮娘諷道,“是我那個只見了一面的長兄所為,他覺得我不知廉恥,做這勾當抹黑了楊氏一族。”

奇哉怪也,連家門都不準她入,這會兒倒認肯她是楊氏女郎了。

楊氏女郎,合該清白著死,不能腌臜著活,是這樣嗎?

她鼓足勇氣活下來,她的兄長、她的親人,卻用嫌惡無比的眼神看著她,問她何不去死。

她為什么要去死?

要死的話,有很多次機會,可她活下來了,那她就要漂漂亮亮的活。

“若非我那晚赴宴,因此躲過了一劫,這會兒怕都在奈何橋前等著投胎了。本打算出了正月就敲鑼打鼓南下,到楊氏宗祠前討要個說法……誰料發生了長生教這事。也不知那般講究門第榮光的赫赫大族,這回能活幾個下來。”

說這些話時她一臉淡漠,沒有憎恨,亦沒有幸災樂禍,似乎在談論一些陌生人。

本就是陌生人,還不如陌生人。

陌生人至少不會想要放火燒死她。

“扯遠了,”芮娘回神一笑,“就在六娘子你嫁到棘原的前一年,我頂下了軟玉樓。倒也不全為置氣,也有些別得想頭。天地爺娘皆不容我,我這輩子大約是要終老歡樓的了。上天對我還算垂憐,給了我這副看家吃飯的容貌,這是我之幸。可看看樓里其他姊妹,這個幸字真是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畢竟不是——”

她倏地停下,媚眼覷向姜佛桑,“說這些六娘子約摸不愛聽,也污了你的耳朵。”

“不會,”姜佛桑搖頭,“我想聽你說。”

芮娘與她對視片刻,從心底發出感慨,她這雙眼可真是美,美且惑人,甚至會讓人忽略她本就jing絕的容貌。且會說話一般,盯著你看時,就仿佛你是被她放在心尖上的那個,讓你覺得自己是重要的,說的話也是重要的。

芮娘風塵中打滾,自有一番洞徹人心的本領,從中也并未看出任何輕蔑與敷衍,唯有真誠。

心頭一舒,繼續往下:“不是每個人都生就花容月貌,也不是每個人都生就心靈手巧,習得琴棋歌舞的機緣更不是人人都有,那她們該如何?就該活成一攤爛肉?

“六娘子沒進過歡樓,有人稱之溫柔鄉、有人稱之銷魂窟,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鶯歌燕舞,各有千秋,卻也有一個共同點:二八年華、豆蔻梢頭、正值青少。二十五再往上,找不出幾個,三十歲往上,可說是絕跡。

“那么那些人去哪了?誰會關心呢。外人眼里娼女本就該死,再慘的境地也是罪有應得。客人是來消遣的,不是為了聽娼女的心酸血淚,那樣多掃興?

“我多次被轉賣,十四歲入軟玉樓,那時的頭牌叫流云,有賽仙娥之稱。極盛之時的流云,一曲紅綃不知數,多少人豪擲千金也只為博她一笑,可是短短兩年不到的光景,她就門前冷落乏人問津了。因為她年歲漸長、姿色殘褪,也因為有了更新鮮的。沒錯,是我頂替了她的位置。

“流云本指望贖身,可惜識人不清,積蓄被騙了個jing光,后來就從軟玉樓消失了,不久便淪落為卑屑妓——六娘子可知何謂卑屑妓?”

姜佛桑自是知道的。

歡樓女子也分三六九等,而卑屑妓是最卑賤低下者,生存環境也十分惡劣,往往只是一間狹小暗室,女人就那么躺著,連件蔽體的衣物也不給,客人丟下幾文錢便可入內……從白到黑,進進出出不知多少人,卑屑妓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她親眼見過很多,由頭牌藝妓淪為色妓再后是卑屑妓,而后不聲不響地從世上消失,僅僅只需要幾年功夫。

芮娘不意她竟連這個都知曉。以為是從蕭元度那聽來的,倒也沒多想。

“也就不到半年罷,聽聞流云病死了。不,不是病死的,是生了病,寒冬臘月被扔出去活活凍死的。有人說,她死得那晚,直著脖子喊了一夜的祖親——她是被她阿父所賣,祖親哭瞎了眼也阻攔不成,在她被人儈帶走時告訴她,總有一日要把她贖出去,便是討飯也要把她贖出去。可她的祖親早就死了。

“我頂替了流云,也經歷了她所經過的那些風光,可我半點不覺開心。因為我清楚,我早晚有一日會步上流云后塵,那是每個娼女的必經之路,沒人躲得過。

“從江州回來我得了一筆錢,鴇母死后,我從她兒子手中將軟玉樓頂了下來。我想,軟玉樓在我手上,至少我不會逼迫責打那些可憐人。我請來琴師、樂工,教她們技藝,而后帶著她們去往那些富室大族的府上奏樂演舞。我想讓軟玉樓成為不一樣的歡樓,而不只是皮肉買賣。

“開始還算不錯,可惜好景不長,那些高門大戶也學南地紛紛蓄養起了伎樂,哪里還需要從歡樓中叫人助興。”

即便是大族豢養的伎樂,耗費重金、延名師相教,最終也不過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說凌虐便凌虐,說狎玩便狎玩,說轉手便轉手,更何況是她們這些私妓。

去各府侍宴的機會越來越少,只能把重心仍放回歡樓,然而來歡樓的客人有幾個真是為了聽琴看舞?最終還是要走回老路。

可老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不僅要跟那些家伎競爭,還要跟其他歡樓競爭。

客人都圖個新鮮,來來回回總是那些人、那些花樣,難免厭煩。

不需人提醒,芮娘也知道軟玉樓需要補充新人了。

然能進這種地方的,不是被拐子所拐,就是被家人所賣,但凡有的選,誰愿意吃這口飯?

誘騙、恐嚇、鞭打、調教……一做不過就那一套,再熟悉不過。

正因熟悉,正因親身經歷過,芮娘才沒法下狠手。

而聽著一聲聲哭求,看著那一雙雙恐懼絕望的眼睛,她這才意識到,心里但凡還有一絲熱乎氣,都絕做不了鴇母。

盡管樓里那些人從不喚她鴇母,而是親切地喚她阿姊,可有哪家阿姊會讓自家妹妹過這種日子、做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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