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度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也都是入了夜才過來,就是為了避人耳目。
回城后他讓人暗中查了,蕭琥原本安插在別苑附近的人手全都撤了,明知他帶著姜女去了太岐塢,回來多日也沒見問上一問,看樣子確是妥協了不假。
沒有蕭琥的阻攔,一切都好辦。最多等個一兩年,他找個機會再與姜女復合便是。
在那之前,兩人只能如此……可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是為了不影響廢除劫奪婚不得不做出的讓步。
在他心里,姜女仍舊是他的妻子,并不會因為一紙和離書而改變。
他不想讓這段感情變得鬼鬼祟祟,似乎見不得人一般。
別人也就罷了,良媼是她的乳母,有什么可瞞的?
“良媼這幾個月一直在為南地眾兒孫操心,jing神不大好,何忍她再為我的事煩神?況且,”姜佛桑垂下眼,“不管你我怎么想,咱們如今就是無名無分,良媼極重禮節,若讓她知道咱們幽會之事,即便奈何你不得,也必會夜夜守在我榻前……”
蕭元度一聽,那還得了?那樣豈非意味著他再不能與姜女親近了?
摩挲著下顎,“也罷,她年紀也大了,還是別讓她跟著操心了。”
姜佛桑瞧他這副勉為其難的模樣,唇角微微勾起。
月光透窗灑了一地,與躍動的燭火融匯。
姜佛桑睜開眼,借著朦朧光影端詳著枕邊的男人。
雖疲累,但因睡前那番談話,揣了心事,反而寢不安席。
蕭元度呼吸平穩,應是睡著了。
遲疑著伸出一根手指,點上他的眉心,緩緩移動,描摹著他的五官。
高挺的鼻,深邃鋒銳的眼,濃眉如利刃藏鋒——這張臉無疑是英俊的,英俊中又透著股駿野,偶爾還有些意氣風發的少年氣,委實讓人很難與后世那個草莽大漢聯想到一起。
可他們的的確確就是一個人。
難怪她一直覺得蕭元度行止間有一股經久的匪氣。
難怪當初瀚水船上相逢蕭元度會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時還以為是那把假胡子的緣故。胡子摘下,輪廓徹底顯露出來,倒不怎么像了。
后來又見了高高壯壯且真正長著一副虬髯的申屠競,愈發覺得之前的念頭荒唐無稽。
無論是年歲、外形,還是通身掩蓋不了的江湖習氣,申屠競比蕭元度都更像記憶中的那個人。
沒辦法,姜佛桑只記得這些。
即便是現在,她閉目回想,前世的蕭元度在她腦海里也只落得一個模糊的影子而已。
他那時負傷又落魄,整個人顯得既頹廢又陰郁。大半長臉都被胡子遮著,嗓音透著成年男性的雄渾,許是常年嗜酒濫飲的緣故,還帶了些粗糲,與如今很不相同。
最容易讓人記住的雙眼偏還被紗布纏裹住了。
唯一的共通點大抵就是暴躁,暴躁得多。
也不難理解。畢竟又是傷又是毒,不止眼盲了,還要面臨追殺。換作任何一個人,怕也受不得這連番打擊。
辜郎中也常常囑咐她和惠奴等人,傷重病患,身心飽受折磨,情緒難以控制,一定要對他們多些耐心。
姜佛桑秉承其言,對所有病患皆如此。
只除了一回,他大發脾氣,打翻了藥碗,還誤傷了惠奴。這才有了遞刀讓他“自戕”之事。
也是篤定了他并無死志。
自負之人,最受不得激,即便末路窮途,也絕不會選擇那般窩囊死法。
一連串激將之下,他果然肯老實服藥,惠奴自此省事許多。
似這種病人姜佛桑見得多了,事情過后也就沒往心里去,只沒想到會引來一場莫名其妙的求娶。
更沒想到他年輕時就是這般,張狂暴躁、陰晴不定——雖說如今已好了很多,這一面在她面前已不怎么呈現,但不可否認是存在的。
可蕭元胤卻說,他小時候乖巧又懂事。太岐塢的管事也稱五公子最讓人省心……
人不會無緣無故性情大改,除非是遭逢巨變。
北涼為質數年,徹底改變了蕭元度,也鑄就了如今的蕭元度,他的性情就此定格,之后逐年累加的只有各路明槍暗箭所帶來的暴戾之氣。
之前兩人爭吵,她罵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沒想到還真說對了。
也是難得,數十年不改,重生后依然不改。
這一點姜佛桑還是佩服的,因為她做不到。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重生以來她時時警醒,算十步才敢走一步,迂回曲折地往前行進著。
蕭元度則恰恰相反,他不憚于踏入同一條河流,遇山開山,不愿改途易轍,也懶理那些彎彎繞繞。
說不上哪種更壞哪種更好。
不過這世上,既有她這種因時就勢、隨波逐流之人,必也有他那種我行我素、不為環境所囿之人。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性情,才能在歷經生死后而心意無改……雖然他以為自己已變了心。
姜佛桑此前一直想不通,上天既讓自己重生,又為何非讓自己碰上蕭元度。
原來兩人早有糾葛。
上一世里,追殺他的人殺了她,他又殺了那些人,最后死在她身旁。
這究竟是怎樣一筆孽債,又到底是誰欠了誰……
思緒有些飄散,等回過神,發現手指已經流連往下。
蕭元度有副銅皮鐵骨,體型jing悍又利落,上覆著薄薄的肌肉,十分流暢,并不嚇人。就是有點硌手,戳了戳,硬邦邦的。
姜佛桑有些好奇,稍稍退開一些,垂下眼。
沒了衣物的遮擋,一覽無余。就是隔著帳幔,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姜佛桑也并不想看真切什么,僅是覺得穿衣和脫衣確實不一樣。這寬肩勁腰,平常只覺穿衣好看,沒想到脫了更是賞心悅目……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趕緊收手。
還是晚了。
頭頂一聲笑,“怎不摸了。”
姜佛桑:“……”他是何時醒的,還是壓根就沒睡?
蕭元度將她重又扯回懷里,抓住她逃離的手腕按在了胸腹處,“隨便摸。”
姜佛桑直挺挺躺著,想蒙混過去,蕭元度卻不肯放過她,灼熱的呼吸噴灑在頰邊:“如何?”
“什么,如何?”
以為他問的是手感,結果他湊到耳邊……
如果月色再盛點、燭火再亮點,定能看到姜佛桑乍紅乍白的臉。
裝傻、裝死,通通躲不過,姜佛桑被逼無奈,把臉埋進軟枕里,吐出一句“煞是威武”,被他挖出來,揉進懷里又是一通啃。
“既睡不著,不如——”
察覺到他又開始不規矩,姜佛桑趕忙喊停,“我有事同你講!”
蕭元度不甘不愿地停下,箍在她腰間的那只手臂卻不肯松絲毫,“講吧,我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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