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媄長嘆一聲:“都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只可憐大人做的孽都讓孩子受了。”
蕭元貞無辜,尹姬的孩子也無辜。
佟夫人曾是受害者,后來變成了加害者。尹姬亦是如此……
鐘媄一時竟不知更同情誰。
思來想去,更多還是擔心自身。
她這才進蕭家門,佟夫人和佟家眼看著就……
姜佛桑寬慰她:“你還沒看明白?這一連串的事。夫主、母家,終歸都是靠不住的,更何況是外祖家。你也不必擔心受牽累,你終究姓鐘,小六也不糊涂,佟家是佟家,伱是你,他分得清。”
鐘媄點頭:“就只是有些感慨,佟夫人那般謹慎之人——”
拋開對錯且不論,她能咬牙把親子送到別人身邊養,十多年來母子相見不相識,既狠得下心,又有這般忍耐和毅力,怎就……
鮑老夫人說佟夫人瘋了。說實話,鐘媄也覺得昨晚的佟夫人像是瘋了一樣。不過此瘋非彼瘋。
姜佛桑道:“她太過看重蕭元貞,把所有希望都系于他一身。”
佟夫人說鮑老夫人把什么都系在佟老太爺身上,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只不過一個靠夫,一個靠子。
所靠之人承載了全部希望,那人還在,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再多艱難困苦也不在話下。
那人若是沒了,搭建的世界展望的未來都隨之土崩瓦解,她也便就崩潰了。
不然的話佟夫人不至于一敗涂地。
鐘媄好奇,就問:“若換作是你,那般處境,你會如何做?”
姜佛桑想了想:“如果是我,人死如燈滅,當務之急是如何保全自己,而后再圖他計。報復佟家也好,揪出幕后指使也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趕在眾人尤其是蕭使君來之前蓋棺定論,別把火蔓延到自己身上才是正經。”
“怎么……蓋棺定論?”
聽聞尹姬誤殺蕭元貞后處于神魂失守狀態,佟夫人又是先曹管事一步趕到的湖心亭,那么第一件事應是讓人堵住尹姬的嘴,不給她開口之機。
各方揣測紛紜不要緊,有蕭元瓏這個現成的人證,大可利用主母之威坐實尹姬“失心瘋”兼殺子之實,而后以不影響婚宴為由快速將其帶離“審問”。再讓人遞話給蕭琥,讓他安心待客,事情由她來處置。
即便蕭琥沒聽她的,也可在蕭琥趕去之前制造一個“意外”讓尹姬斃命,包括她身邊的人……
到這一步,只要佟夫人能忍住喪子之痛,不失態,便能力挽狂瀾。
幕后之人雖知換子真相,蕭元貞已死,未必會對佟夫人趕盡殺絕——留著她,臟水再往蕭元度身上引,更利于實現一箭三雕之計。
退一萬步,即便換子之事還是露出風聲,佟夫人咬死自己一時糊涂,尹姬的孩子是早夭——尹姬死了,死無對證,再搬出大佟氏說情,她與蕭琥之間還有一個女兒在,那么也未必會有重懲。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正所謂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不曾體會過生育之苦,不知喪子之痛對一個女人的沖擊。或許真到了那一步,也會和佟夫人一樣,恨不得毀天滅地,拉上所有人陪葬。”
鐘媄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撫胸道:“你嚇我一跳。”
“覺得太過陰狠?”姜佛桑笑了笑,“的確陰狠。這些陰私伎倆最好是不要沾染,但懂一些也沒有壞處。”
鐘媄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后感慨:“虧我以往還覺得蕭府后宅比之鐘家不知清靜多少,佟夫人和尹姬更是難得的和睦,沒想到,不爭男子之寵,最后還是免不了算計。”
“就那么一方后宅,困于其中,年復一年的消磨,再是淡然無求也很難不被異化。”
何況這世上又能有幾個清心寡欲之人?
人之私心暗欲,一旦不受控制,不僅焚毀自身,也必將吞噬所能吞噬的一切。
送走鐘媄后,菖蒲感慨:“婢子聽聞鳩鳥笨拙不會搭窩,就強占了鵲鳥的窩來住。佟夫人倒是沒占尹姬的窩,卻讓尹姬白白給自己養子多年……佟家那兩老也是心狠。”
她同鐘媄一樣,覺得根源在于小佟氏被打掉的那個孩子。
“天底下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忽視偏心也就罷了,還深懷惡意。
有沒有對孩子天然存有惡意的父母呢,應當是有的。
身在歡樓時,曾聽過為父者侵害親女的,也有為母者為籠絡情夫而把女兒獻給情夫的……不管愿不愿意承認,這世上的確有些人,連做人都不配,卻做了父母。
苦的是不幸成為他們孩子的。
有些直接就被毀了。少數人拼盡全力才能從爛泥坑里爬出來,以為逃出了生天,多年后卻驀然發現自己身上竟有了父母的影子。
抗拒過,掙扎過,曾經的夢魘,如骨附蛆,像是打在身上的烙印,似乎一輩子都擺脫不掉。
一點點看著自己變成最厭惡的人,世上最恐怖的事莫過于此。
更有甚者,走著父母的老路,自己還渾然不覺。
比如佟夫人,憎恨佟老太爺和鮑老夫人,卻又深受其影響。
姜佛桑雖未見過佟老太爺,但從鐘媄言語中不難得知這應是個陰毒刁鉆性如毒蛇的老者。
應當也是有些能耐的,不然也不會居于幕后調控布局多年,妻兒老小都是他的棋子。只可惜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又太過急于求成,終難成大事。
單論性情和行事手法的話,佟夫人像極了他。
佟夫人口口聲聲稱父母眼中有子無女,殊不知她自己也是一般無二。
湖心亭里,她看蕭元瓏的眼神,還有那句“怎么不是你”——但有可能,姜佛桑覺得她是真愿意拿蕭元瓏的命去換蕭元貞的命。
因為蕭元貞有價值,而蕭元瓏沒有。即便蕭元瓏才是在她身邊長大的那個。
厚此薄彼,根據性別、價值分配親情,多么熟悉啊,分明和佟家二老一脈相承。
再有,佟夫人痛斥鮑老夫人只會與后宅那些女人斗,可她算計起尹姬來又何曾把尹姬當個人呢?
姜佛桑不知道,究竟是人性本惡,還是生在佟家的耳濡目染,亦或者根本就是鮑老夫人那一句句歹毒促使她變成了今日這般。
上不正,下參差;根壞了,開出的花是毒花,結出的果也是苦果。
整個佟家唯一算得上開明有遠見的,大抵就只有佟老太爺的母親了。
大佟氏嫁給蕭琥時,闔家反對,只有她力撐孫女;佟家怕受蕭琥連累,要與蕭琥切割時,也是她一力反對。
大佟氏就是由其教養長大的,性情聽說也隨了她,愛說愛笑,敞亮利落,凡事大而化之,不喜斤斤計較,便是對一眾庶出弟妹也很是親厚。
鐘媄阿母在世時沒少跟鐘媄念叨。
這位老祖宗若還在世,想來佟家不至如此。
撐起一個家族不易,毀起來卻是眨眼之間,誰讓子孫不成器呢?
姜佛桑看了眼漸漸西沉的日頭,道了句:“快入夜了。”
然而這一晚,蕭元度并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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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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