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安斷然不會為此傷感,她只是覺得有些唏噓。世間承諾說出口時總是很輕易,可是承諾有幾分假幾分真?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個?
“媽媽,那今天就先聊到這里,陳叔還在外面等我們。”
許下那句承諾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離開,似乎也是害怕再多站一秒,就維持不住說謊的姿態。
他環抱著林嘉安,就想帶她走。
林嘉安被他帶了幾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然后脫開高大的懷抱又回到了墓前。
“阿……媽,這是給你帶的花,聽說是你喜歡的。”她看了一眼照片上美艷動人的女人,話語里的真摯更甚了幾分。“希望你今天能夠開心!”
做完這些之后她站了起來,然后對秦子臻說:“走吧!”
秦子臻眼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隨著她的腳步一塊離開了。
回去同樣也耗費了很長的時間,暈車的人玩手機會越來越難受,所以即使沒有睡意,她也在閉著眼睛小憩。
眼睛緊緊地閉著、面上神色平靜,可腦袋里面卻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
想那個長眠在墓地里的女子,曾經都經歷過些什么;想陳叔和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想秦子臻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又想,她未來的命運會如何。
想了很多,但卻沒有一個得到的答案。她仿佛在迷霧重重的峭壁懸崖,步步都是不可預知的險步,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著想著她后來竟然又睡著了,最后到家還是秦子臻把她給叫了起來,那嫌棄的眼神與第一次相比毫無變化。
林嘉安早已習慣,毫無感覺。
她步履雀躍地又圍著陳叔,打探今晚上吃什么去了。
秦子臻從墓園回到景泰苑之后,就立馬去了書房,他的書房當中有一個暗間。暗間不大,其實也沒有什么秘密,擺放的都是他認為比較重要的東西。
那里有他曾經幸福美滿的家庭、有他兒時最天真的夢想、最無助時流下過的淚水。
他在暗間當中擺放了一個淺綠色的小沙發,這是他最愛的顏色,還特地選了最親膚柔軟的材質,坐上去的一瞬間仿佛疲憊都被吸走了。
這是他的小小烏托邦。
他從擺架上拿下了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有裁剪過的痕跡,畫幅比例明顯偏長。
照片上有5歲的他。穿著一身背帶褲,戴著一個貝雷帽,兩只手分別拿著調色板和畫筆。那是他曾經最篤定、最天真、最任性的夢想。
除他之外,還有將近30歲,穿著一身黑裙的印晴美。她正低著頭看著剛到自己大腿高的兒子,白皙的脖頸在黑色長裙的襯托下如雪一般。
而她眉眼帶笑。
秦子臻又從懷里掏出了那張方巾,然后細細地擦拭著照片。擦著擦著他的手就再也動不了了。
修長有力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凸起,微微顫抖。他想努力復原自己的原態,卻發現是徒勞。
最后秦子臻只能顫抖著從自己的喉口當中擠出一句:“媽媽。”
他對印晴美的稱呼,一直都是維持著她還在世時的稱呼。所以他總覺得“母親”兩個字太過官方、太過格式化、也太過生疏。
由此同理,他只會稱呼秦楩為父親。
因為他的爸爸,在那個暴雨夜隨著印晴美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把照片放回到了架子上,然后看著沒有開燈的、有些昏黑的天花板開始出神。
他不敢在自己母親面前哭,哪怕那只是一張照片。因為她一直相信照片、畫、文字可以凝結時間聯通世界。
他害怕他的哭聲真的會傳到印晴美那里,他害怕即使錯在兩個世界,印晴美也會因為他的悲傷彷徨而擔憂難過。
他認為這不是一個好兒子應該做的事情。
他的母親保護了他那么多年,他也沒有道理一直學不會長大,一直學不會獨自面對、承受這些難熬的日子。
雖然有時候是真的很艱難!
秦子臻的腦袋空空,不知道該用什么來填補現在這段空白空虛、不知所措、又仍舊想獨處的時間。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開始復盤起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讓林嘉安搬到景泰苑來和自己一起住,確實是因為覺得祝禮說的有道理。既然要演戲,那就要演全套,演的敬業、逼真一些。
至于陳叔沒能給林嘉安單獨收拾出一些房子,那可能是傳達上出現了一些問題。
他記得他當時對陳叔說的是:“陳叔,麻煩收拾一下房間和東西,今晚上會有人住進來。”
為了避免陳叔誤會是他的發小或朋友,然后收拾了他專門留的那間房。他還特意強調了一下是名女性。可是再多的他也沒有說了呀!?
說起來,他差點都忘了,陳叔怎么就默他們兩個已經結婚了呢?
這一茬他當時倒是沒有細想。
難道是發現了他放在床頭柜里的結婚證了?
不過知道就知道了吧,讓林嘉安打地鋪和他睡一間房,這樣也不是不能忍受。
至于林嘉安口不擇言說的那些……呵。
他怎么可能想和林嘉安這個臭女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她未免她看得起自己,想得也太美好了一些!
他當時沒能反駁陳叔的話,純粹是因為他提到了印晴美,也是因為他不自然間流露出的那種悲傷和擔憂的神態。
“子臻,不要被仇恨蒙蔽住了雙眼,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子臻,陳叔可能沒有立場和資格跟你說這些話,但我還是想多嘴一句,不要因為復仇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你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要找到自己愛的人,你要和她結婚生子,你要和她幸福美滿的過一生,而不是永無止境地困囿于仇恨當中。”
陳叔常常這樣跟他說,常常如此耳提命面,語重心長。
可是真的太難了!回頭是岸誰都會說,可這回頭路多渺茫、暗潮有多洶涌,卻總無人提及。
陳叔總說自己沒有立場和資格,但其實他有。世間一切恨都是因為愛而生,愛之深恨之切,感受過的人才真正懂得。
所以陳叔怎么沒有資格?而他本人又怎么不恨呢?他究其一生難道就不是困囿于仇恨了嗎?
大家都被圍城困住了,誰又能真正逃得出去呢?
由此他又自然而然地順著這些,回想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暴雨夜。
“阿臻,你不許露出這樣的眼神!你不許產生恨意!你也不許復仇!”
“阿臻,你要永遠幸福快樂地活著,要永遠相信愛情,要和你愛的人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
“你好好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也是對他最大的報復。”
多少個午夜夢回他都夢到這些話,再配合著印晴美渾身是鮮血,臉色蒼白的模樣。
這已經成了他的夢魘。
“過好自己的生活,和愛的人一起。”
陳叔如此說過,他的母親也如此說過。所以當陳叔展露出那樣的表情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辦法拒絕,也根本沒有辦法殘忍地告訴他真相。
他承認對林嘉安而言,他卑劣、得寸進尺,他也極其愿意承認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好人。
他把最溫柔的一面展示給了親近的人,卻用著最惡劣的行徑和控制欲掌控著他人。
他承認,也可以道歉,但不悔改。
同理,也是因為這些也許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很可笑的理由、很沒有說服力的理由,她把林嘉安帶到了他母親的墓前。
然后威逼利誘地讓她陪自己演戲,讓她陪著自己一起欺騙他的母親。
秦子臻,何其可恨的一個人!
他在心中這樣自嘲自罵,如此往復幾遍,又捂著眼眶在密室中低聲笑了起來。
“秦子臻,秦子臻!吃飯了,哥!”
書房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力道時大時小,毫無規矩可言,倘若放在規矩大的家里定是要挨罵的。
秦子臻郁結在心中許久、又醞釀了許久的悲傷情緒,被她這么忽然一下子打斷,竟然像一個漏了氣的氣球一樣飄走了。
有種不上不下,但又悲傷不起來的不痛快感。
“哥,我求你有什么公務吃完飯再辦可以嗎?我要餓死了,我都餓了一天了,下午你還讓我在車外站了一個多小時!”
“你能發揮點人道主義jing神嗎?”
“要不是陳叔說一家人吃飯就得整整齊齊的,我才懶得上來叫你,讓你到時候吃我們的殘羹冷炙!”
林嘉安餓極了、困極了、累極了就容易低智,偏生腦袋還轉得飛快,能擠出一大堆想說的話來,然后又想到什么說什么。
她自己把此稱之為:極端生理狀況下乏力,進而無法控制大腦語言系統綜合征。
她靠在門上敲了一兩分鐘的門,敲門的聲音時大時小,偏偏肚子的叫聲還附和著,所以她自己聽起來還挺有節奏。
“誰讓你上三樓的?”
門忽然被打開,趴在門上的林嘉安險些摔倒,她怒目看向秦子臻,果不其然發現他又是一副剛吃了小孩兒的陰沉模樣。
“吃飯啦!”她重復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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