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六七點多鐘,他準備離開回家的時候。久久不露面的院長忽然叫住了他。
“林小姐!”
林嘉安順著聲音看去。院長是個年近六十的中年女性,興許是多年都跟孩子打交道,他身上有著一種常人無人能敵的慈愛和寬容,一個眼神中都仿佛包含著悲憫與愛意。
在這里體驗了一天,和這些孩子們同吃同玩,他有了不一樣的感受。那種莽著頭過來,帶著陰謀詭譎的、你來我往的詢問,早已被他拋棄掉。
如今真正看到院長,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可以跟我過來一下嗎?”對這林嘉安安撫性的、善意的笑了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說一下,可以嗎?”
“好。”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當然心下還是保持著幾分警惕。
不是什么所謂的院長辦公室,他直接把林嘉安邀請到了他的臥房當中。
他的臥房也并不大,紅色塑料外殼的暖水壺、印著采花的搪瓷杯、染著盛開牡丹的被褥……臥室里的一切布置,都和這所福利院所呈現出來的年代信息很匹配。
“要喝杯熱水嗎?”他從柜子里又掏出了一個搪瓷杯,上面用紅字印著為人民服務。“沒關系,先坐著吧!”
林嘉安乖順的接過了,坐在了凳子上。
又給自己添了些熱水,之后院長才終于坐了下去。
“林小姐,今年多大了呀?”他忽然這么開口詢問,按理說他不會不知道的,因為林嘉安今天登記了自己的個人信息,其中就包含他的身份證號。
但林嘉安還是順從地說:“二十了,馬上就要二十一了!”
“好,二十好啊,像花一樣的年紀。”他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又說:“我有一個孩子,看到你我就想到了她,他今年應該也這么大了。”
他的警惕忽然更甚,因為院長這一句話讓她想起了白璉。
什么意思?難道是猜出了他來這里的意圖,然后想旁敲側擊的警告她?還是什么?
“他叫白璉,我想你應該是認識他的。你今天來這里,是不是本想來找他?還是問我些關于他的事情?”
好,果然如此。
他握緊了手中的搪瓷杯,原先打好的那些腹稿,又被他重新拾了起來。而他的腿部肌肉也開始發力,稍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他就會站起往外走。
“林小姐,你不用緊張。”他像是一眼就識破了,林嘉安拙劣的戒備,臉上的安撫意味更甚。“我知道你們認識,是因為上次阿璉的口中聽到了你的名字。”
“他當時,有些不開心。”院長說的很委婉,但人家幾乎是你能在一瞬間的腦補出來白璉提到他名字時臉上的表情。
“我這人真奇怪,年紀這么大了,很多時候都不記事兒,偏偏有些東西又記得很清楚。”
林嘉安沒有說話,他在等待對方先進入正題。
“林小姐,我不知道你和阿璉之間有過什么矛盾,但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說了這么大一段話,他像是有些疲憊緩緩的嘆出了一口氣。
夸完他們都是好孩子之后,院長忽然轉了一個話題。他從書柜里拿出了另外的東西,一個貓爪的滴膠擺件和一個紅色封皮的存折。
林嘉安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存折了,時代的飛速發展衍生出了很多新興的東西,他隨著大浪潮一直往前走,恍惚之間才發現有些人還站在原地。
“阿璉總是喜歡做這樣的東西,他從小手就巧,但院里的孩子也喜歡得緊。”他拿著那個擺件在手里摩挲了一下。
林嘉安看去,那擺件粉相交,很是夢幻和少女。
“這個……”他又把那一本存折翻開了,上面用油墨密密麻麻地印著字符。他似乎是想遞給林嘉安看,但最后還是放棄了轉用口述。“這些都是阿璉的轉賬記錄,她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也一直沒有忘記我們。”
“林小姐!”他用手摩擦了一下存折表面,然后又把它緊緊合上了。“你也是個好孩子,我看得出來,孩子們都很喜歡你,所以絕對不會出錯。”
他一直在重復這幾句,重復了好幾遍之后他才又說:“我不知道你和阿璉之間有過什么矛盾,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跟你道聲歉。”
“倘若不是太嚴重的事情,那我就腆著臉希望你能原諒她。我知道我這么說可能有些無理。”
“我們把她養大了,但出社會之后的任何事情都沒有辦法幫她,她和……在外面很辛苦。”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上的表情有些愧疚。沉默了半晌之后,輕微地摁了摁自己的眼尾。
“不瞞你說,我確實把他當自己女兒一樣對待,我希望他能好,能多交朋友,能廣結善緣……”
能什么,他好像還在思考。
其實很奇怪,這世界千千萬萬的人,人總不可能保證讓每個人都喜歡自己,也不可能保證和每個人都能和平友好的相處。
院長經歷過這么多年歲,這樣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但如今她站在一個無力的長輩、或者說一個無力的母親的角度,她卻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得到所有人的寬容和喜愛。
她是如此的固執,好像他消解了林嘉安和白璉之間的恩怨后,白璉往后的人生就可以順遂無虞,而她也終于為自己的孩子做了些什么。
林嘉安嘴巴張合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喉嚨哽著些什么。
其實這不是可以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其實他們之間的恩怨遠要復雜的多,其實白璉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單純。
他腦中預備出了很多的其實,但最后他還是聽見自己對院長說:“院長阿姨,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事兒,就是發生了一點小口角,我們都已經說開了。”
“你不要擔心!”
他怎么能夠呢?或許他真的是圣母瑪利亞轉世吧!但他怎么能夠用那些輕飄飄的語言去傷害這樣一個母親呢?
去那樣狠戾地打破他美好的想象,去那樣冷漠地戳破他對自己孩子的濾鏡。
院長聽到了他的答復之后,才終于不那么固執地去想那些說辭。他松下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又帶了一些感激。
“謝謝你,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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